「何晴。」
趙鵬的臉色瞬間變了。他放下手裡的東西，快步走到我身邊坐下，握住我冰冷的手：「她說什麼了？」
「她說她回來了，想見我，把錢還給我。」
趙鵬的眉頭皺得更緊了：「還錢？哼，五年了，現在冒出來說還錢？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貓膩？舒文，你別一個人去，我陪你。」
「不用，」我搖了搖頭，「我想自己去聽聽，她到底想說什麼。你放心，我不會再像以前那麼傻了。」
看著我堅定的眼神，趙鵬猶豫了一下，最終還是點了點頭：「好。但有任何不對勁，立刻給我打電話。」
第二天下午，我提前到了約定的茶館。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，看著窗外車水馬龍，心裡卻是一片空茫。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她，是該憤怒地質問，還是該冷漠地無視？
約定的時間到了，包間的門被推開。
一個身影走了進來，我抬起頭，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相遇。
那一瞬間，我幾乎認不出她了。
眼前的何晴，比五年前蒼老了至少十歲。她的頭髮夾雜著明顯的銀絲，隨意地扎在腦後。臉上布滿了風霜的痕跡，眼角的皺紋深得像刀刻的一樣。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，腳上是一雙沾著泥點的運動鞋。唯一沒變的，是她看我時，眼神里那份深入骨髓的愧疚和不安。
她在我對面坐下，雙手侷促地放在膝蓋上，頭垂得很低，不敢看我。
「舒文，謝謝你……還肯來見我。」她開口，聲音嘶啞。
我沒有說話，只是靜靜地看著她，等著她的下文。
她從隨身攜帶的布包里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信封，又從信封里拿出一張銀行卡，輕輕地推到我面前。
「這裡面……是二十萬。」她說，「十八萬是本金，另外兩萬，是我這幾年算的一點利息。我知道，這點錢彌補不了我對你的傷害，但……這是我目前能拿出來的所有了。密碼是樂樂的生日，你知道的。」
我看著那張銀行卡，心裡五味雜陳。
「樂樂呢？」我終於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，也是我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，「他的病……怎麼樣了？」
提到樂樂，何晴的身體猛地一顫，眼淚瞬間涌了出來。她抬起頭，淚水划過她憔悴的臉龐，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。
「舒文，我對不起你……我騙了你。」
她深吸一口氣，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，說出了一句讓我如遭雷擊的話。
「樂樂他……他根本沒有得白血病。」
第5章 絕境下的謊言
「你說什麼？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身體猛地前傾，死死地盯著她，「你再說一遍！」
「樂樂沒病，他一直都好好的。」何晴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，滾滾而下，「那張診斷書……是我找人偽造的。」
我的大腦「轟」的一聲，一片空白。
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，幾乎要炸開。憤怒、羞辱、被愚弄的巨大屈辱感，像海嘯一樣將我淹沒。
我曾為那個「病重的孩子」揪心不已，曾為自己的「見死不救」而愧疚自責，曾無數次在深夜裡祈禱他能平安康復。原來，從頭到尾，這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！一個我最好的朋友，精心為我設計的騙局！
「何晴！」我猛地一拍桌子，站了起來，聲音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，「你怎麼可以這樣！你怎麼敢這樣！二十年的朋友，你就是這麼對我的？你把我當什麼了？傻子嗎！」
我的質問像一把把尖刀，刺向她，也刺向我自己。茶館裡鄰座的客人紛紛側目，但我已經顧不上了。
何晴沒有辯解，只是任由我的怒火將她灼燒。她捂著臉，痛哭失聲，瘦削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，嘴裡反覆念叨著：「對不起……舒文……真的對不起……」
我喘著粗氣，胸口劇烈地起伏著。發泄過後，一種巨大的虛脫感襲來。我無力地坐回椅子上，看著眼前這個淚流滿面的女人，聲音冷得像冰：「我需要一個解釋。一個能說服我的解釋。」
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平復下來，擦乾眼淚，開始講述那段被隱藏了五年的往事。
「當年，樂樂確實沒病。出事的，是他的爸爸，我的丈夫，陳峰。」
何晴的聲音很輕，卻像重錘一樣敲打著我的心。
「他……他迷上了網絡。」何晴閉上眼睛，臉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，「一開始只是小打小小鬧，後來就越陷越深。等我發現的時候，他已經輸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，還在外面欠下了幾十萬的高利貸。」
我倒吸一口涼氣。
「那些放貸的人，開始上門催債。一開始是打電話騷擾，後來是到他單位鬧，最後……最後他們把樂樂的照片發給我，說如果再不還錢，就……」她哽咽著說不下去，那種恐懼，即便時隔五年，依然讓她渾身發抖。
「我求他收手，我們把房子賣了還債，然後好好過日子。可他已經被沖昏了頭，總想著能一把翻本。我們大吵了一架，他離家出走了，杳無音信，把所有的爛攤子都留給了我和孩子。」
「我一個人，帶著孩子，每天活在恐懼里。催債的電話像催命符一樣，他們甚至找到了樂樂的幼兒園……我怕他們真的會對孩子不利。我把房子掛了中介，但一時半會兒也賣不出去。我走投無路，真的走投無路了……」
她抬起頭，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，充滿了絕望。
「舒文，我知道，我最不該騙的人就是你。可是當時，我能想到的，唯一可能在短時間內拿出這麼多錢幫我的人，也只有你。我知道你心軟，我了解你的善良……所以我……我就利用了你的善良。」
「我想，如果我說是我丈夫欠了錢，你和趙鵬肯定不會借給我。所以，我編造了樂樂得白血病的謊言。我想，這是最能讓你毫不猶豫伸出援手的理由了……」
聽著她的敘述，我心裡的怒火，漸漸被一種複雜而沉重的情緒所取代。
我無法原諒她的欺騙，但我也無法對她描述的那種絕境無動於衷。一個被丈夫拋棄，獨自帶著孩子，被高利貸逼得走投無路的女人……我無法想像，那是一種怎樣的恐懼和無助。
「拿到錢以後呢？」我輕聲問。
「拿到錢的當天，我就把最大的一筆債還了。然後我立刻帶著樂樂，連夜逃回了我的鄉下老家。我賣掉了城裡的房子，用剩下的錢還清了所有的債務。我不敢聯繫你，我沒臉見你。我知道我犯下了多大的錯，我只能選擇消失。」
「我不敢開機，不敢用以前的任何聯繫方式。我怕你找到我，更怕那些放貸的找到我。我帶著樂樂，在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小鎮上，隱姓埋名地生活。」
「那這五年，你是怎麼過的？」
「我什麼都做。」她伸出自己的手，那是一雙與她年齡完全不符的手，粗糙、變形，指關節突出。「我去工地上搬過磚，去餐廳洗過碗，去服裝廠踩過縫紉機，後來學會了做點小吃，就擺個小攤……我只有一個念頭，就是拚命掙錢，把欠你的錢還上。這筆錢，像一座山一樣，壓了我五年。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，一閉上眼，就是你把錢轉給我時，信任我的樣子……」
她說著，又泣不成聲。
我沉默了。
真相是如此的不堪，又如此的令人唏噓。沒有惡毒的算計，沒有處心積慮的貪婪，只有一個被逼到懸崖邊的女人，用一種最錯誤、最傷人的方式，進行了一場笨拙的自救。
她騙了我，毀了我們的友誼，這是事實。
但她也用五年的血汗和懲罰，來償還這個錯誤。
第6章 塵封的友誼
茶館裡的冷氣開得很足，但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涼意。何晴的講述，像一部壓抑的電影，在我眼前緩緩放映。電影的主角，是我曾經最熟悉的朋友，卻又如此陌生。
我看著她那雙飽經風霜的手，看著她眼裡的悔恨和疲憊，心裡那堵由憤怒和怨恨砌成的高牆，正在一點點地剝落、鬆動。
「陳峰呢？」我問起了那個始作俑者。
「三年前，他回來了。」何晴的語氣很平靜，像是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，「在外面躲了兩年，錢花光了，人也廢了。回來找我，跪著求我原諒。我沒同意，跟他辦了離婚。樂樂歸我，他凈身出戶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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