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想,或許是他們又取了十萬現金,湊個二十萬的整數。這個數目,對我來說,已經是天文數字了。我心裡盤算著,等回到家,就找個機會把這筆錢給他們匯回來。這份情我領了,但這錢,我不能再要了。
「那……謝謝你們。」我把那個牛皮紙袋放進隨身的布包里,心裡沉甸甸的。
檢票的廣播響起了。
「蘭姐,該進站了。」江舒提醒我。
我站起身,和他們一一告別。
「林先生,江老師,你們多保重。小安,你也是。」
「蘭姐,你也是,一路平安。」林先生說。
江舒走過來,給了我一個輕輕的擁抱。「常聯繫。」
我點了點頭,眼淚在眼眶裡打轉。
最後,我看向林安。這個半大的小子,眼圈又紅了。他沒說話,只是又一次用力地抱住了我。
我拖著行李箱,一步三回頭地走向檢票口。他們一家三口就站在原地,一直看著我,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。
火車緩緩開動,窗外的城市風景飛速倒退。我靠在窗邊,看著這座我生活了十二年的城市,離我越來越遠。
我的新生活,就要開始了。
可我的心裡,卻沒有一絲輕鬆和喜悅,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離愁。
火車上的人很多,很嘈雜。我把隨身的布包抱在懷裡,那個牛皮紙袋硌得我有些不舒服。
我猶豫了很久,最終還是決定打開看看。
我想確認一下裡面的金額,也好盤算著之後怎麼還給他們。而且,這麼多現金放在包里,我總覺得不踏實。
我找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,背對著過道,小心翼翼地拉開布包的拉鏈,把那個牛皮紙袋拿了出來。
袋口用膠帶封著,很嚴實。
我用指甲一點點地把膠帶摳開,心臟不爭氣地怦怦直跳。
我深吸一口氣,把手伸進袋子裡。
指尖傳來的觸感,卻讓我愣住了。
不是紙幣那種柔軟又帶著韌性的感覺。而是一種硬硬的、光滑的質地。
我心裡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和疑惑。
我把裡面的東西掏了出來。
那一瞬間,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。我看著手裡的東西,大腦一片空白,完全無法思考。
那個牛皮紙袋裡,沒有我以為的厚厚一沓現金。
只有一本嶄新的房產證,和一張薄薄的銀行卡。
房產證是紅色的,燙金的國徽在火車頂燈的照射下,反射出刺眼的光芒。我顫抖著手,翻開第一頁。
戶主那一欄,清清楚楚地寫著我的名字:陳蘭。
地址,是我老家縣城一個新建的小區。面積,八十九平米,兩室一廳。
我徹底傻眼了。
我感覺自己的血液在往頭上涌,耳朵里嗡嗡作響。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個名字,那個地址,幾乎要把那本紅色的冊子看出一個洞來。
這不是真的。這一定是在做夢。
我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,劇烈的疼痛告訴我,這一切,都是真的。
我拿起那張銀行卡。卡片很普通,是四大行之一的。卡片下面,壓著一張小小的便簽紙。
我拿起便簽,上面是江舒娟秀的字跡:
「蘭姐:
見字如面。
這套房子,是我們全家送給你的禮物。我們知道,直接給你一大筆錢,以你的性格,肯定不會要。錢會花完,但家不會。你把我們的家照顧了十二年,你也該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了。房子是全款,沒有貸款,你安心住。
這張卡,是我們從很多年前就開始,每個月以你的名義存下的一筆錢,算是我們私下裡為你存的養老金。不多,但希望能讓你未來的生活,多一份保障。初始密碼是小安的生日,拿到後記得去改掉。
蘭姐,我們從沒把你當成保姆,你就是我們的家人。謝謝你,十二年的付出。
祝好。
江舒、林偉、林安」
信的末尾,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,一看就是林安寫的:
「陳姨,常回家看看!」
那個「家」字,他寫得特別大,特別用力。
我的視線,瞬間被淚水模糊了。
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,把臉埋在雙臂里,肩膀劇烈地顫抖著,壓抑了許久的哭聲,終於從喉嚨里沖了出來。
周圍的旅客紛紛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,可我已經完全顧不上了。
我以為的交易,我以為的結算,我以為的「兩清」,在這一刻,被這本房產證和這張薄薄的銀行卡,擊得粉碎。
他們給我的,不是錢。
他們給我的,是一個家,是一份養老的保障,是一份家人般的尊重和情義。
我這十二年的青春和汗水,他們沒有用金錢來衡量。他們用一種我做夢都想不到的方式,給了我最體面、最溫暖的回報。
我哭得泣不成聲。
這眼淚里,有震驚,有感動,有愧疚,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、被珍視的幸福。
我忽然想起,昨晚林安對我說的那句話:「你是我家人!」
原來,不是他一個人的童言無忌。
原來,在這個家裡,我早就是他們認可的家人了。
只是我自己,一直用保姆的身份,卑微地把自己圈禁起來,不敢逾越那條看不見的線。
火車在軌道上飛馳,載著我,奔向一個我從未想像過的、嶄新的未來。
而我的心,卻在這一刻,飛回了上海那棟亮著燈的房子裡。
第5章 一通打不通的電話
在火車上剩下的十幾個小時里,我幾乎沒合眼。
我把那本房產證和那封信翻來覆去地看了無數遍,直到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刻進了腦子裡。我時而哭,時而笑,像個一樣,引得鄰座的大哥頻頻側目。
我心裡亂成一鍋粥。巨大的驚喜和感動過後,是強烈的不安和惶恐。
太貴重了。
這份禮物,實在太貴重了。
我只是個保姆,我做的只是我的本職工作。我拿了工資,就應該盡心盡力。他們一家人待我寬厚,逢年過節的紅包、獎金,已經遠超同行。我怎麼能再收下這麼一套房子?
這可是在縣城裡,一套八十多平的新房子,加上裝修,沒有七八十萬下不來。再加上那張不知有多少錢的銀行卡,和我行李箱裡那十萬現金……
我不敢再想下去。這個數字,是我一輩子都掙不來的財富。
不行,我不能要。
這個念頭一旦升起,就在我心裡瘋狂地紮根、發芽。
我拿出手機,想給江舒打個電話。可我翻出她的號碼,指尖在撥號鍵上懸了半天,卻遲遲按不下去。
現在打電話說什麼?質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?還是哭著感謝她,然後告訴她我不能要?
無論是哪一種,似乎都顯得很蒼白,也很不合時宜。
我的腦子裡一團亂麻。
火車到站,兒子張強在出站口接我。看到我,他興奮地揮著手:「媽!這兒!」
他身邊還站著一個清秀的姑娘,應該就是我的準兒媳婦,小慧。
「媽,累了吧?」張強接過我手裡沉重的行李箱,咧著嘴笑,「這是小慧。」
「阿姨好。」小慧怯生生地叫了我一聲,臉有點紅。
「哎,好,好。」我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,心裡的煩亂暫時被喜悅沖淡了一些。
回家的路上,張強開著他那輛二手五菱,興奮地跟我說著他和女友的婚事安排。
「媽,我們去看好了,縣城東邊那個『幸福里』小區,房子不錯,就是首付還差個十來萬。我想著,您這次回來帶的錢,加上我們自己攢的,應該就差不多了。」
我聽著兒子對未來的規劃,心裡更是百感交雜。
我行李箱裡那十萬,確實是準備給他付首付的。可如今,林先生一家,直接給了我一套全款的房子。
我該怎麼跟兒子解釋這一切?
回到家,老房子雖然有些舊,但被兒子收拾得很乾凈。小慧也很勤快,忙前忙後地給我倒水、拿水果。
我把他們倆叫到屋裡,把行李箱打開,拿出了那個裝著十萬塊錢的密碼箱。
「強子,這十萬塊錢,你拿去。不夠的,媽再想辦法。」我說。
張強看到錢,眼睛都亮了。他搓著手,有些不好意思:「媽,這……這都是您辛辛苦苦掙的。」
「我掙錢不給你花給誰花?」我拍了拍他的手,「拿著吧。」
然後,我猶豫再三,還是把那個牛皮紙袋拿了出來,把房產證和銀行卡擺在了桌上。
「這是……?」張強和小慧都愣住了。
我深吸一口氣,把事情的來龍去脈,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們。我隱去了銀行卡里具體有多少錢,只說了是僱主給我存的養老金。
聽完我的講述,兒子和準兒媳都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張強拿起那本房產證,翻來覆去地看,滿臉的不敢置信:「媽,你是說,這房子……是人家送給你的?全款的?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