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或許，就是最好的結局吧。我這樣安慰自己。
第3章 最後一道菜
林安的冷戰，一直持續到我離開的前一天。
這兩個月，他瘦了一圈，話也變得更少了。有時候我半夜起來上廁所，還能看到他房間的燈亮著，門縫裡透出幽幽的光。我知道，他心裡不好受，學習壓力大，又趕上我這件事，整個人都繃著一根弦。
我心疼，卻無能為力。我試過幾次想跟他好好聊聊，但他要麼戴上耳機假裝聽不見，要麼直接起身走開，連一個眼神都欠奉。
我能做的，就是把一日三餐準備得更精心一些。他最愛喝的排骨湯，我幾乎天天燉，換著花樣，冬瓜的、玉米的、山藥的……可他常常是看都不看一眼，寧願拿牛奶泡麥片。
我走的前一晚，是我的「散夥飯」。
江舒特意去高級餐廳訂了一桌菜，說要給我踐行。林先生也推掉了所有應酬，早早回了家。
可我拒絕了。我說：「江老師，別破費了。就在家吃吧，我再給你們做最後一頓飯。」
江舒拗不過我，只好由著我。
那天下午，我像往常一樣，在廚房裡忙碌著。切菜、燉湯、烹炒……每一個動作都無比熟悉，熟悉到閉著眼睛都不會出錯。我做了滿滿一桌子菜，糖醋排骨、清蒸鱸魚、油燜大蝦、可樂雞翅……全都是林安愛吃的。
最後一道菜，是蓮子百合排骨湯。
我把湯盛在一個大的白瓷湯碗里，乳白色的湯汁上飄著幾粒鮮紅的枸杞，香氣四溢。我端著湯，走出廚房。
餐廳里，一家三口已經坐好了。氣氛依然有些凝重。
我把湯放在桌子中央，解下圍裙，對他們說：「林先生，江老師，小安，吃飯吧。這是我給你們做的最後一頓飯了。」
我的聲音很平靜，但說完，眼圈還是忍不住紅了。
林先生給我拉開一張椅子，說：「蘭姐，今天你別忙了，坐下一起吃。」
十二年來，這是他第一次讓我上桌吃飯。
我猶豫了一下，還是坐下了。
江舒給我盛了一碗飯，遞到我手裡：「蘭姐，快吃吧，嘗嘗你自己的手藝。」
我接過碗，說了聲謝謝。
飯桌上，誰也沒說話。只有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。
我沒什麼胃口，扒拉了兩口飯，就放下了筷子。我看著對面的林安，他低著頭，默默地吃著飯，一句話也不說。他面前的碗里，堆滿了江舒和林先生給他夾的菜。
那碗他最愛喝的排骨湯，就放在他手邊，他卻連碰都沒碰一下。
一頓飯，在沉悶中吃完了。
我起身想去收拾碗筷，被江舒按住了。「蘭姐，你歇著吧。今天我來洗。」
她說著，就動手收拾起來。林先生也站起來幫忙。我看著他們倆在廚房裡有些笨拙地忙碌著，一個不知道洗潔精該放多少，一個把盤子洗得嘩嘩作響，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酸楚。
這個家，沒有我，真的能行嗎？
林安吃完飯，就回了自己房間。
我回到我的小房間，開始整理最後一點行李。其實東西不多，幾件換洗的衣服，一些生活用品。最重要的，就是那個裝著十萬塊錢的密碼箱。
晚上十點多，我把所有東西都打包好了，兩個大大的行李箱，立在牆角。我坐下來，看著這個我住了十二年的小房間，心裡空蕩蕩的。
就在這時，房門被輕輕敲響了。
我打開門，看到林安站在門口。他換了睡衣，手裡拿著一個東西，低著頭，不看我。
「有事嗎，小安？」我輕聲問。
他沒說話，只是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來。
我接過來一看，是一個嶄新的相框。相框里，是我們那張被摔碎的照片，他用透明膠帶，小心翼翼地把裂痕粘好了。雖然還能看出拼接的痕跡，但照片上，我和他燦爛的笑容，又重新完整了。
我的眼淚，一下子就涌了上來。
「陳姨，」他終於抬起頭，眼睛紅紅的，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，「對不起。」
「傻孩子，跟姨道什麼歉。」我拉著他走進房間，讓他坐在我的床邊。
「我……我不該跟你發脾氣，不該摔東西。」他低著頭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，「我就是……我就是捨不得你。」
「姨也捨不得你。」我摸了摸他的頭，他的頭髮又軟又密，和小時候一模一樣，「可是小安，你長大了，要上大學，以後還會有自己的生活，自己的家庭。陳姨只是你生命里的一個過客，陪你走一程，就該離開了。」
「你不是過客！」他猛地抬起頭，激動地說，「你是我家人！」
家人。
這兩個字，像一顆子彈，瞬間擊中了我的心臟。
我愣住了。十二年來，我盡心盡力，把自己當成這個家的一分子。但我心裡始終有一道界限，我告訴自己，我姓陳，他們姓林，我們終究不是一家人。
可這個孩子，卻清清楚楚地告訴我，我是他的家人。
「陳姨，你別走了，好不好？」他拉著我的手，幾乎是在懇求，「我讓爸媽再給你買套大房子，就在我們小區，讓你兒子兒媳婦都過來住，我爸能給他們安排工作。你留下來，好不好？」
少年的話語天真又赤誠，卻讓我心裡又暖又酸。
我搖了搖頭，眼淚順著臉頰滑落。「小安，謝謝你。但是不行。姨有姨自己的生活。你以後要好好學習，聽爸媽的話，按時吃飯，別再喝那麼多冰可樂了，對胃不好……」
我絮絮叨叨地囑咐著，像每一個即將遠行的母親。
林安沒有再說話，只是低著頭，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手背上。
我們就這樣坐了很久，直到江舒在門外輕聲喊：「小安，很晚了，讓陳姨早點休息吧，明天還要趕火車。」
林安這才站起來，他擦了擦眼淚，把那個相框放在我的床頭柜上，然後，他張開雙臂，給了我一個用力的擁抱。
「陳姨，你以後……一定要回來看我。」他的聲音悶悶的，帶著哭腔。
「一定。」我拍著他寬厚的背，哽咽著回答。
他走了之後，我關上門，再也忍不住，靠著門板，失聲痛哭。
這十二年的辛勞、委屈、不舍和感動，在這一刻，全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，洶湧而出。
我以為，這場告別，會以林安的擁抱和眼淚畫上句號。
我以為，我和這個家的故事，就到此為止了。
我沒想到，真正讓我震驚的，還在後面。
第4章 那個牛皮紙袋
第二天一早，天還沒亮透，我就起來了。
我想在離開前，再為這個家做最後一頓早餐。
我熬了小米粥，蒸了奶黃包，又拌了幾個爽口的小菜。廚房裡，熟悉的煙火氣再次升騰起來，可我的心裡，卻是一片即將離去的清冷。
一家三口都起得很早。
飯桌上，沒人說話，只有喝粥時輕微的吸溜聲。林安的眼睛還是腫的，像兩顆熟透的桃子。
吃完早飯，林先生堅持要開車送我去火車站。江舒和林安也要一起去。
我推辭不過，只好答應。
林先生幫我把兩個沉重的行李箱搬下樓，放進後備箱。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棟我生活了十二年的房子，心裡空落落的。
車子平穩地行駛在清晨的街道上。車裡放著舒緩的音樂，但誰也沒有心情去欣賞。我坐在後排，林安坐在我身邊，一路都沉默著，只是偶爾會偷偷看我一眼。
到了火車站，林先生找了個地方停好車，一家人陪著我走進候車大廳。
離發車還有半個多小時。我們找了幾個空位坐下。江舒一直在跟我說著各種囑咐，讓我路上注意安全，回家了安頓好就給他們打個電話報平安。我一一應著。
林先生去了一趟旁邊的便利店，回來時，手裡多了一個牛皮紙袋。
袋子不大，看起來方方正正的，有些厚度。
他把袋子遞給我，說：「蘭姐，這些年，辛苦你了。這個你收好。」
他的表情很嚴肅，也很真誠。
我接過來，掂了掂。袋子沉甸甸的，隔著紙，能感覺到裡面是一沓一沓的，稜角分明。
我心裡「咯噔」一下。
我下意識地以為，這是除了那十萬塊錢之外，他們額外給我的獎金。
昨天那十萬，我已經覺得受之有愧了。再收錢，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。
「林先生，這我不能要。」我連忙把紙袋推回去，「你們給的已經夠多了，真的夠多了。」
「蘭姐，這不是錢。」江舒在一旁開口了，她的眼神很溫和，「是我們的一點心意，你必須收下。不然，我們心裡過意不去。」
「可……」我還想說什麼。
「陳姨，你就收下吧。」一直沉默的林安也開口了，他的聲音還有些沙啞，「這是我爸媽，也是我，送給你的禮物。」
看著他們一家三三雙懇切的眼睛，我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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