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舒雅!」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。
「媽,我沒事。」我拍了拍她的背,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一點。
我爸從駕駛座上下來,默默地接過我手裡的行李箱,放進後備箱。然後他走過來,小心翼翼地從我懷裡接過睡得正香的安安。
看著外孫女恬靜的睡顏,我爸這個一向堅毅的男人,眼圈也紅了。
「走,回家。」他說。
車子平穩地行駛在深夜的街道上。我坐在后座,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燈,心裡一片空茫,卻又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。
回到我從小長大的家,一切都還是那麼熟悉。我媽早就把我原來的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,床上鋪了新的被褥,旁邊還放了一張嶄新的嬰兒床。
「快,把安安放床上睡,別捂著了。」我媽張羅著。
我爸把安安小心地放進嬰兒床,給她蓋好小被子。我們三個人圍在床邊,看著這個無憂無慮的小生命,一時間都忘了說話。
「舒雅,餓不餓?媽給你下碗麵條?」我媽打破了沉默。
「不餓,媽。」
「去洗個熱水澡,好好睡一覺。天大的事,等明天睡醒了再說。」我爸的聲音溫和而有力。
我點點頭,走進了浴室。
溫熱的水流沖刷著我的身體,也仿佛沖刷掉了我這些天所有的疲憊和委屈。我看著鏡子裡那個臉色蒼白、眼圈發黑的自己,忽然覺得很陌生。
這還是那個曾經愛笑愛鬧的林舒雅嗎?

婚姻,到底給了我什麼,又從我身上拿走了什麼?
那天晚上,我睡了自安安出生以來,最安穩的一覺。安安大概是知道回到了外婆家,也格外乖巧,一夜沒哭沒鬧。
第二天我醒來時,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的縫隙照了進來。我聞到了廚房裡飄來的小米粥的香氣。
我走出房間,看到我爸正在陽台上打太極,我媽在廚房裡忙碌,安安躺在客廳的搖籃里,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樂乎。
這幅畫面,溫馨得讓我幾乎要落淚。
這才是家啊。一個有愛,有溫暖,有尊重,能讓你卸下所有防備和偽裝的地方。
吃早飯的時候,我爸終於開口問我:「舒雅,你跟爸說實話,你跟張偉,以後打算怎麼辦?」
我放下手裡的勺子,認真地看著我爸媽。
「爸,媽,我想好了。我想離婚。」
我媽手一抖,筷子掉在了桌上。她看著我,嘴唇動了動,想說什麼,卻又咽了回去。
我爸顯得很平靜,他只是問我:「想清楚了?離婚對一個女人,尤其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來說,意味著什麼?」
「我想清楚了。」我點點頭,眼神堅定,「爸,以前我覺得,為了孩子,婚姻里受點委屈不算什麼,忍一忍就過去了。可是張偉說那句話的時候,我忽然明白了。在一個不尊重你、不把你當回事的家庭里,忍讓換不來尊重,只會換來變本加厲的輕視。我不想讓我的女兒,在一個父親缺席、母親壓抑的環境里長大。」
「我一個人,或許會辛苦一點。但我有工作,有你們,我能養活安安,能給她一個健康、快樂的成長環境。這比一個表面完整,內里卻早已腐爛的家庭要好得多。」
我說完,看著我爸。我知道,他的決定至關重要。
我爸沉默了很久,他一口氣喝完了碗里的粥,然後用紙巾擦了擦嘴。
他看著我,鄭重地說:「好。既然你想清楚了,爸支持你。我們林家的女兒,不惹事,但也不怕事。離了婚,就回家來住,爸媽養得起你和安安。」
我媽在一旁聽著,眼淚流了下來。她握住我的手,哽咽著說:「舒雅,是媽不好,當初就覺得小偉那孩子太會說,不踏實,可看你喜歡,就沒攔著……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……」
「媽,不怪你。」我反握住她的手,「這是我自己的選擇,也該由我自己來承擔後果。現在,我只是想及時止損。」
就在這時,我的手機響了。
是張偉打來的。
我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名字,猶豫了一下,還是按了接聽鍵。
「林舒雅,你死哪兒去了?帶著我女兒跑了是吧?我告訴你,你馬上給我滾回來!不然我報警了!」電話那頭,是張偉氣急敗壞的咆哮。
我把手機拿遠了一點,等他說完,才冷冷地開口:
「張偉,我們談談離婚的事吧。」
第6章 對峙與清醒
張偉和我約在了一家咖啡館見面。
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,如今卻成了我們婚姻的終點站,想來真是諷刺。
我到的時候,他已經在了。他看起來很憔悴,眼窩深陷,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身上那件T恤也皺巴巴的。顯然,這兩天他過得並不好。
他看到我,眼神複雜,有憤怒,有不解,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疲憊。
「孩子呢?」他開口的第一句話,是問安安。
「在我家,我媽看著。」我平靜地回答。
他點點頭,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,抽出一根點上,深深地吸了一口,然後吐出一團白色的煙霧。
「林舒雅,你非要鬧到這一步嗎?」他的聲音沙啞,「把戶口本改回來,跟我回家,這件事我就當沒發生過。」
他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,仿佛他肯原諒我,是我天大的榮幸。
我笑了。
「張偉,你到現在還覺得,是我的錯嗎?」
他被我的反問噎了一下,煩躁地掐滅了煙頭:「難道不是嗎?有你這麼做老婆的嗎?不聲不響就把孩子的姓給改了,還離家出走。我媽都快被你氣出心臟病了。」
「有沒有心臟病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,我剖腹產的刀口,因為你和,疼了整整一個月。」我看著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,清晰無比,「張偉,我們之間的問題,從來都不是孩子姓什麼,戶口落在哪兒。而是你,從根子上,就沒把我當成你的妻子,沒把安安當成你的女兒,沒把我們這個小家當成你需要承擔責任的地方。」
「在你眼裡,生孩子、帶孩子,都是我一個人的事。你就像個大少爺,只需要享受當父親的名頭,卻不肯付出一點點當父親的辛苦。你打遊戲到半夜,我整夜整夜地抱著哭鬧的孩子;你睡到日上三竿,我天不亮就要起來喂奶換尿布;孩子一哭,你就嫌煩,就對我大吼大叫。」
「那天,你說『孩子誰生的誰帶』。你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覺嗎?」我頓了頓,感覺心臟又被那句話刺痛了一下,「我感覺我不是你的妻子,我只是一個給你家生孩子的工具。生完了,我的任務就完成了,接下來就是我一個人帶孩子的『售後服務』。」
「所以,我成全你。既然孩子是我一個人的,那她跟我姓,戶口跟我走,有什麼問題嗎?」
我的話像一把手術刀,精準地剖開了我們之間那層虛偽的和平,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現實。
張偉的臉色越來越白,他嘴唇翕動,想反駁,卻找不到任何理由。因為我說的,全都是事實。
「我……我那天是打遊戲輸了,心情不好,才隨口一說的,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他終於憋出一句蒼白無力的辯解。
「一句『心情不好』,就可以把最傷人的話說出口嗎?」我搖搖頭,覺得可笑又可悲,「張偉,你知道嗎?壓垮駱駝的,從來都不是最後一根稻草。是之前無數根稻草,已經把它的脊樑壓彎了。你的那句話,只是讓我徹底清醒了而已。」
「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。我不想我的女兒,看到她的媽媽,是一個每天委曲求全、看人臉色的怨婦。所以,我們離婚吧。這對你,對我,對孩子,都好。」
我從包里拿出一份列印好的離婚協議書,推到他面前。
「我什麼都不要。房子是你的婚前財產,我沒份。車子歸你。我們之間沒有共同存款。安安歸我撫養,在你找到一份穩定的、能讓你承擔起父親責任的工作之前,我不需要你支付撫養費。我只有一個要求,你和你的家人,不要再來打擾我和安安的生活。」
我的條件,可以說是仁至義盡。
張偉看著那份離婚協議書,像是看著什麼燙手的山芋。他沒有拿,只是死死地盯著我。
「林舒雅,你真的想好了?」他的聲音里,終於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