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次,我甚至上了反鎖。
第5章 沉默的行李箱
門關上的那一刻,世界徹底安靜了。
我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,也能聽到門外,劉芸壓抑的哭聲和張磊低沉的勸慰聲,以及軒軒不知所措的抽泣。
他們沒有再敲門,過了一會兒,我聽到了下樓的腳步聲,漸漸遠去。
我靠在冰冷的門板上,身體順著門板緩緩滑落,最終坐在了地上。眼淚,再也控制不住,洶湧而出。
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。把兒子兒媳關在門外,把孫子嚇哭,把話說得那麼絕。我好像變成了一個自己都感到陌生的、刻薄冷酷的老太婆。
可是,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。
妥協一次,就會有無數次。退讓一步,身後便是萬丈懸崖。
在這個家裡,如果連我自己都不為自己爭取應有的尊重,那就真的沒人會把我當回事了。
那五萬塊錢,成了我們母子之間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。
第二天上午,張磊沒有來。我知道,他還在跟我賭氣。
我也沒有催他。錢對我來說,重要,但此刻,它更像是一種態度的證明。我還與不還,代表著他心裡究竟有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,我們陷入了冷戰。
他沒有再帶軒軒回來看我,我也沒有主動打過一個電話。我們就像兩條被硬生生拉開的平行線,各自在自己的軌道上運行,誰也不肯先低頭。
我的生活,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。
以前,我總盼著周末,盼著他們回來,家裡能有點歡聲笑語。現在,周末成了最難熬的日子。我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屋子,聽著窗外鄰居家傳來的熱鬧聲,心裡像被掏空了一塊。
臥室里,那個為了旅行買的行李箱,一直立在牆角。我沒有收起來,它就像一個沉默的紀念碑,時刻提醒著我那場未遂的旅行,和那份被辜負的期待。
有時候,我會看著它發獃。我想像著,如果那天早上,我忍了,我坐上了後排那個擁擠的座位,現在會是什麼樣?
或許,我們正在喀納斯的湖邊,看著碧藍的湖水發獃。或許,我們正在伊犁的草原上,聞著青草的芬芳。我會和王麗華維持著客氣的微笑,會在張磊和劉芸面前扮演一個大度寬容的婆婆。
可那樣的我,會快樂嗎?
每當想到這裡,我心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。那樣的旅行,只會是一場長達二十天的煎熬。每一分每一秒,我都會感覺到自己像個外人,一個多餘的、不被尊重的附屬品。
與其那樣,我寧願像現在這樣,一個人守著孤獨,至少,我守住了我的底線。
一個星期後的下午,我正在陽台澆花,接到了我妹妹陳淑琴的電話。
「姐,你跟張磊吵架了?」她開門見山地問。
我心裡一沉,知道肯定是張磊去找她訴苦了。

「沒什麼,一點小事。」我不想多說。
「還小事?張磊都快愁死了,說你把他關在門外,連孫子都不認了。」淑琴的語氣帶著一絲責備,「姐,不是我說你,你也太犟了。孩子都回來跟你道歉了,你還想怎麼樣?不就是你親家母跟著去玩嘛,多大點事兒啊,至於鬧成這樣嗎?」
我聽著妹妹的話,心裡一陣發堵。
看,連我最親的妹妹,都覺得是我的錯。
在他們所有人看來,我就是一個無理取鬧、小題大做的老人。沒有人真正站在我的角度,去體會我那天的屈辱和失望。
「淑琴,你不懂。」我疲憊地說。
「我是不懂,我就知道,你這麼鬧下去,最後傷的是你跟孩子的感情。張磊是你唯一的兒子,你以後還不得指望他?把關係弄僵了,對你有什麼好處?」
「我不需要指望誰。」我打斷她,「我只想活得有點人樣,有點尊嚴。如果連這點要求都算過分,那這母子關係,不要也罷。」
「你……你真是……」淑琴氣得說不出話來,「不可理喻!」
電話被她狠狠地掛斷了。
我握著手機,站在陽台上,看著樓下人來人往。夕陽的餘暉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,顯得格外孤單。
那一刻,我真的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孤家寡人。
全世界,似乎都站在了我的對立面。
晚上,我沒什麼胃口,隨便下了碗麵條。吃到一半,微信提示音響了。
我拿起來一看,是一個轉帳信息。
張磊轉給我五萬元。
下面跟著一條信息,言簡意賅:「媽,錢還您。您保重身體。」
看著那冰冷的文字,我的心,沉到了谷底。
他還錢了。
他用這種方式,結束了我們之間的爭執。沒有解釋,沒有溝通,只有一筆冷冰冰的交易。
仿佛在說:錢我還你了,我們兩清了。從此以後,你不要再用這件事來指責我,我也不再欠你什麼。
我捧著那碗已經涼透了的麵條,眼淚一滴一滴地掉進湯里,濺起小小的漣漪。
我守住了我的底線,卻好像,要失去我的兒子了。
第6章 孫子的「秘密電話」
我收下了那筆轉帳。
指尖點在「確認收款」上的時候,我感覺自己像是在簽署一份親情的分割協議。
從那天起,張磊真的沒有再聯繫我。我的微信朋友圈裡,再也看不到他分享的生活,也看不到軒軒可愛的笑臉。我知道,他大概是把我屏蔽了。
日子像一潭死水,波瀾不驚,卻也毫無生氣。
我開始頻繁地去樓下的公園,跟那些老頭老太太們坐在一起,聽他們聊家長里短。王阿姨的兒子給她報了歐洲十國游,李大爺的女兒剛給他換了最新的智慧型手機。每當聽到這些,我都會下意識地低下頭,心裡泛起一陣酸楚。
我不是羨慕他們物質上的享受,我羨慕的,是他們提起孩子時,那種發自內心的、被在乎的驕傲。
而我,好像已經沒有這種驕傲的資格了。
轉眼,半個多月過去了。
一個周六的下午,我正在午睡,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。
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,是一個陌生號碼。
「喂,哪位?」我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。
「……奶奶?」聽筒里傳來一個怯生生的、稚嫩的聲音。
是軒軒!
我一下子清醒了,從床上坐了起來,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:「軒軒?是你嗎?你怎麼……」
「奶奶,我用我媽媽手機給你打的電話,你別告訴我媽媽,也別告訴我爸爸,好不好?」軒軒的聲音壓得很低,像個小特務在接頭。
我心裡又酸又軟,趕緊答應:「好好好,奶奶不說,這是我們倆的秘密。」
「奶奶,我想你了。」軒軒的聲音裡帶著哭腔,「你為什麼不來看我?爸爸媽媽也不帶我去看你。」
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。
「奶奶也想軒軒了。」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歡快一些,「奶奶最近有點忙,等忙完了,就去看軒軒,好不好?」
「不好。」軒軒乾脆地拒絕了,「奶奶,你是不是還在生爸爸的氣?」
我沉默了。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一個六歲的孩子解釋大人之間複雜的矛盾。
「奶奶,我告訴你一個秘密。」軒軒繼續小聲說,「那天我們沒有去新疆,不是因為車壞了。是爸爸和媽媽吵架了。」
我愣住了。
「在去服務區的路上,媽媽一直在哭,說爸爸不該那樣對你,說她媽媽也有不對。爸爸就不停地抽煙,後來,他就把車開到了服務區,讓外婆自己坐車回家了。然後爸爸就掉頭,把車開回來了。」
軒軒用他那有限的詞彙,努力地為我還原著那天的情景。
「後來回到家,爸爸和媽媽又吵架了。我聽見爸爸說,『媽只有一個,老婆可以再娶』,然後媽媽就哭得更厲害了。爸爸那天晚上,在陽台上坐了一夜……」
軒軒的話,像一顆顆小石子,投進了我那潭死水般的心湖,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。
我一直以為,張磊是完全站在劉芸那邊的,他對我,只有不耐煩和不理解。
我一直以為,劉芸是這場矛盾的始作俑者,她對我,只有算計和防備。
可我沒想到,他們也會爭吵,張磊也會為了我,說出那麼重的話。他不是不明白,他只是被夾在中間,左右為難。
「奶奶,」軒軒的聲音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,「爸爸說,他沒臉見你。他把你的錢還給你了,但是他把自己的車給賣了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