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什麼？！」我驚得從床上站了起來，「他把車賣了？為什麼？」
「我不知道……我聽媽媽偷偷跟外婆打電話，說爸爸把賣車的錢拿去還貸款了，還說……還說爸爸心裡只有你這個媽，沒有她這個老婆……」軒軒的聲音越來越小，帶著一絲害怕。
我的心，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住了，疼得厲害。
那輛車，是張磊的寶貝。當初買車的時候，他興奮得好幾天沒睡好覺。他開著車，帶著我們去郊遊，去吃農家樂，那是我們家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。
他竟然，把車賣了。
是為了還那五萬塊錢嗎？他們的小家庭，已經困難到這個地步了嗎？
他心裡，原來是這麼想的嗎？他不是不在乎我，他只是用了一種最笨拙、最傷人的方式，來處理這場婆媳之間的矛盾。
他以為把錢還給我，就是解決了問題。卻不知道，這種「兩清」的方式，比任何爭吵都更讓我寒心。而他為了做到這種「兩清」，甚至不惜賣掉自己的愛車，讓自己的小家庭陷入困境。
這個傻兒子。
我握著電話，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「奶奶？奶奶？你在聽嗎？」
「在，奶奶在聽。」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，柔聲說，「軒軒，你把電話給爸爸，好嗎？」
「可是……爸爸會罵我的。」
「不會的，你跟爸爸說，奶奶想他了，想跟他聊聊天。」
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，然後傳來了軒軒跑動的聲音，和他怯生生的呼喊：「爸爸，爸爸，奶奶的電話……」
很快，聽筒里換了一個聲音，是張磊。
「媽。」他的聲音，充滿了疲憊和沙啞，還有一絲不易察官的緊張。
「張磊，」我開口，發現自己的聲音也有些哽咽，「車……為什麼要賣掉？」
電話那頭，長久的沉默。
然後，我聽到了一聲壓抑的、極力克制的抽泣。
「媽，對不起。」
就這五個字，讓我瞬間淚流滿面。
第7章 沒有終點的新疆
那個下午，我和張磊通了很久的電話。
這是我們母子之間，第一次如此坦誠地交流，沒有指責，沒有抱怨，只有遲來的理解和心疼。
他告訴我，那天我回家後，他和劉芸在車裡就吵了起來。劉芸覺得委屈，認為自己孝順母親沒有錯。而張磊，在最初的煩躁過後，看著我決絕的背影，心裡更多的是愧疚和後怕。
他說：「媽，我當時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，就是我好像要失去您了。那種感覺，比任何爭吵都讓我害怕。」
所以，他才會在服務區，不顧劉芸的反對，堅決地讓王麗華自己回家，然後掉頭回來。他想挽回，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的怒火。那碗烏雞湯，是劉芸主動提出來燉的，她也認識到了自己的問題，想藉此緩和關係。
可我強硬的態度，和那句「把錢還我」，徹底擊垮了他。
「我當時覺得，您是不是覺得，我養不活這個家，只能啃老？您是不是覺得，我娶了媳婦，就忘了娘？」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痛苦，「我就是憋著一股勁，想證明給您看，我不用您的錢，也能過得好。所以，我把車賣了，把錢還給您。我想著，等我以後掙了大錢，再給您買一輛更好的，風風光光地帶您出去玩。」
我聽著他的話，心疼得無以復加。
這個傻孩子，他把一切都扛在了自己身上。他用傷害自己的方式，來維護他那點可憐的自尊，也試圖以此來平息我的怒火。
「張磊，媽不是那個意思。」我哽咽著說，「媽在乎的，從來都不是那筆錢。媽在乎的，是你的心。媽只想知道，在你心裡，媽到底占著一個什麼樣的位置。」
「最重要的位置。」他毫不猶豫地回答，「媽，您永遠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。那天的事，是我混蛋，是我沒腦子，我沒把您和劉芸她媽的關係擺正，也沒考慮到您的感受。我總想著，都是一家人，和稀泥就過去了，可我忘了，家裡的事，最不能和稀泥。」
我們聊了很多，把這些年積壓在心裡的許多疙瘩，都一一解開了。
我也向他承認，我的方式也有問題，太過強硬，沒有給他留餘地，也傷害了劉芸。
一個家庭里，沒有純粹的對與錯，只有愛與不愛，在乎與不在乎。
那天晚上，張磊帶著劉芸和軒軒，再次來到了我家。
沒有提湯，也沒有提錢。
劉芸一進門，就紅著眼睛，給了我一個擁抱。
「媽，對不起。」她在我耳邊輕聲說。
我拍了拍她的背，點了點頭：「都過去了。」
那一晚，我們一家人，包括軒軒，進行了一次家庭會議。
我主動提出，那五萬塊錢，不是給他們還的，而是我給軒軒的教育基金，先存在我這裡，等他上大學再用。
張磊和劉芸堅持不要，但我態度更堅決。
我說：「你們要是還當我是媽，就聽我的。你們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，把車賣了，上班下班多不方便？軒軒上學放學怎麼辦？這筆錢，你們先拿去，買一輛代步車，不用太好，能開就行。剩下的，就當是你們的生活備用金。」
看著他們為難的樣子，我笑了笑，說：「你們也別覺得是啃老。就當……是媽借給你們的。等你們以後寬裕了，再還我也不遲。媽現在還沒老到動不了，媽也想看著你們的日子，越過越好。」
最終，他們接受了。
那之後，我們的家，似乎又回到了從前，但又有些不一樣了。
張磊和劉芸回來看我的次數更多了。有時候不為別的，就是下班了，帶著軒軒過來，蹭一頓晚飯。劉芸會主動鑽進廚房幫我打下手，我們倆一邊摘菜，一邊聊著天，聊軒軒的趣事，聊單位的八卦，像朋友一樣。
王麗華後來也托劉芸，給我帶過幾次她自己做的點心。我收下了，也回贈了一些自己種的蔬菜。我們之間，依然算不上親密，但那種劍拔弩張的對立感，消失了。我們都默契地與對方保持著一個客氣而安全的距離。
大概，這就是成長吧。不僅僅是孩子的成長，也是我們做父母的成長。我們學著去溝通，去表達，去設立邊界，也學著去理解和包容。
半年後，張磊用那筆錢，加上自己的一些積蓄，換了一輛七座的SUV。
車提回來的那天，他把車鑰匙放在我手心，鄭重其事地說：「媽，這車，以後您說了算。您想去哪兒，咱們就去哪兒。」
我握著那還有些溫熱的車鑰匙，笑了。
新疆，我們終究沒有去成。
那場轟轟烈烈的計劃，最終變成了一地雞毛。但不知為何，我心裡再也沒有遺憾。
因為我知道，比遙遠的新疆更重要的，是身邊觸手可及的溫暖。比看遍世間風景更難得的，是家人之間，那顆願意為彼此著想和改變的心。
我的新疆，不在遠方，它就在這一日三餐的飯桌上，在孫子撲進我懷裡的笑聲里，在兒子那句「媽，您說了算」的承諾里。
這個新疆，沒有終點，因為它就是生活本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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