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心沉了下去。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了。
果然,他頓了頓,抬起頭,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我。
「晚晚,叔叔想請你幫個忙。能不能……先把你的那套房子賣了,救救你阿姨的命?你放心,這筆錢,算我們家借你的。以後我們就是砸鍋賣鐵,也一定把錢還給你。」
他把姿態放得那麼低,用的是「請」和「借」這樣的字眼。
可我知道,這不過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策略。
沒等我開口,周岩的姑姑,一個嗓門很大的中年女人,就接過了話頭。
「哎呀,大哥,你跟孩子說『借』幹什麼?多見外!晚晚和小岩馬上就要結婚了,就是一家人了嘛!什麼你的我的。」
她轉向我,臉上堆著笑,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。
「晚晚啊,姑姑說句公道話。你是個好孩子,我們都看在眼裡。現在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,正是需要你這個未來的兒媳婦出份力的時候。你想想,要是你阿姨沒了,小岩這輩子心裡都過不去這個坎,你們倆以後的日子能過得好嗎?你現在幫一把,不僅是救了你阿姨,也是為了你們倆的將來啊。」
她的話,說得「合情合理」,把個人犧牲上升到了維繫未來家庭幸福的高度。
「是啊,晚晚,」姑父也幫腔,「我們知道那房子是你爸媽買的,讓你賣掉是委屈你了。但人命關天,孰輕孰重,你是個明事理的孩子,應該能想明白。再說了,小岩這麼愛你,以後肯定不會虧待你的。」
他們一唱一和,把所有的話都說盡了。
我被他們圍在中間,感覺自己像一隻被困在網裡的獵物,動彈不得。他們每個人都用「一家人」和「未來」來綁架我,用「人命關天」來對我進行道德審判。
我下意識地看向周岩,希望他能站出來說句話。哪怕是替我說一句「別逼她」,我心裡都會好受一些。
可是他沒有。
他始終低著頭,像個局外人一樣,把自己從這場談話中摘了出去。他的沉默,就是一種默許。他默許他的家人,用親情的名義,來圍剿我。
那一刻,我的心,涼透了。
原來,他把我叫到這裡來,不是為了商量,而是為了通知。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我,所以搬來了他所有的家人,組成一個親友團,對我進行集體施壓。
我深吸一口氣,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,又干又澀。
我抬起頭,環視了一圈客廳里的人,最後,目光落在了周岩的臉上。
「叔叔,姑姑,姑父,」我一字一句,清晰地說道,「阿姨的病,我很難過,也很希望能儘自己的一份力。我之前拿出的八萬塊,是我所有的積蓄。我也提議過,可以把我的房子拿去抵押貸款,盡最大可能籌錢。」
我停頓了一下,看著周岩瞬間變得僵硬的臉。
「但是,賣掉那套房子,我做不到。」
「那是我爸媽給我準備的嫁妝,是他們對我最深的愛和保障。我沒有權利,也沒有立場,為了任何人,把它賣掉。」
「如果周岩覺得,結了婚,我的東西就理所當然是他的,是你們周家的,那這個婚,我們可能需要重新考慮一下了。」
我的話音剛落,整個客廳的空氣都凝固了。
周叔叔的臉漲成了豬肝色,姑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,換上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。
「你……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?」姑姑尖聲叫了起來,「什麼叫你的東西?你們都要結婚了,還分你的我的?真是沒良心!我們家小岩對你那麼好,掏心掏肺的,你倒好,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!一套房子,就讓你連人命都不顧了?我們算是看錯你了!」
「就是!還沒過門呢,就這麼算計,這要是真進了門,那還得了?」姑父也在一旁附和。
刻薄難聽的話,像冰雹一樣向我砸來。
我沒有理會他們,我的眼睛,自始至終都只看著周岩。
他終於抬起了頭,眼神里充滿了失望和憤怒。
「林晚,你一定要把話說得這麼絕嗎?」
他連名帶姓地叫我,這是我們在一起四年,他第一次這麼叫我。
我的心,被這個稱呼刺得生疼。
「我說的,只是實話。」我站起身,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。
「我先走了。你們……再想想別的辦法吧。」

我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。
走在外面冰冷的街道上,深秋的風吹在臉上,像刀割一樣。我的眼淚,終於忍不住,洶湧而出。
我哭的,不是被他們誤解和辱罵。
我哭的,是我那死去的,被現實擊得粉碎的愛情。
第4章 最後一道防線
那場不歡而散的「家庭會議」之後,我和周岩陷入了徹底的冷戰。
我們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,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。他早出晚歸,我們幾乎見不到面。偶爾在客廳里碰上,他也只是漠然地看我一眼,然後轉身走開。
家裡的空氣,冷得像冰窖。
我開始失眠,整夜整夜地睡不著。閉上眼睛,就是周岩姑姑那張刻薄的臉,和周岩那句「林晚,你一定要把話說得這麼絕嗎?」。
我一遍遍地問自己,我真的做錯了嗎?
難道堅守自己的底線,保護父母給我的愛,就是自私,就是冷血,就是算計嗎?
我把這件事,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我最好的閨蜜,陳靜。
陳靜聽完,氣得在電話那頭直拍桌子。
「林晚你個傻子!你有什麼錯?你錯就錯在太善良,太為他們著想了!你拿出了所有積蓄,還想著用抵押房子的辦法,你已經仁至義盡了!他們呢?他們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!尤其是那個周岩,他根本就不是愛你,他愛的是你的房子能給他家當救命稻草!」
「他以前不是這樣的……」我喃喃地說,聲音裡帶著哭腔。
「人都是會變的,尤其是在巨大的利益和壓力面前。」陳靜的語氣不容置疑,「你聽我的,這房子,一寸都不能讓!這是你的底線,也是你爸媽給你的鎧甲。你一旦脫了這身鎧甲,以後就等著任人宰割吧!還有,這個婚,你必須慎重考慮了。一個在關鍵時刻,只會逼著你犧牲,甚至聯合家人來逼你的男人,他根本不值得你託付終身!」
閨蜜的話,像一盆冷水,將我從混亂的情緒中澆醒。
是啊,我一直在糾結自己是不是太自私,卻忽略了問題的本質——周岩在這件事裡扮演的角色。
他不是一個在親情和愛情之間艱難抉擇的可憐人,他是一個從一開始,就把我當成了解決問題的「最優方案」的決策者。他沒有和我並肩作戰,尋找出路,而是在我明確拒絕後,選擇站在我的對立面,用冷暴力和親情綁架,逼我就範。
想通了這一點,我的心雖然更痛了,但也變得清明起來。
我決定找周岩,做最後一次溝通。
我約他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家咖啡館。我希望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,能讓他想起我們曾經的美好,能讓他稍微冷靜和理智一些。
他來了,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。
他瘦了很多,眼窩深陷,下巴上長出了青色的胡茬,整個人看起來頹廢又憔D悴。
看到他這個樣子,我準備好的那些質問的話,突然有些說不出口了。
「阿姨……怎麼樣了?」我先開了口,打破了沉默。
「老樣子。」他喝了一大口咖啡,語氣很淡。
「錢……湊得怎麼樣了?」
「能借的都借了,還差一大截。」他抬起眼皮,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,「要是早點把房子賣了,現在我媽可能都已經進移植倉了。」
他的話,像一根刺,又扎進了我的心裡。
我壓下翻湧的情緒,儘量平靜地說:「周岩,我們談談吧。關於房子的事,我還是那個態度,賣掉,不可能。但是,除了抵押貸款,我還可以去跟我爸媽商量一下,看他們能不能再支援我們一部分。我們一起想辦法,總能過去的。」
這是我能做出的,最大的讓步。
我以為,我的退讓,能換來他的理解。
但他聽完,卻只是自嘲地笑了一聲。
「跟你爸媽商量?林晚,你覺得現實嗎?你爸媽要是知道了這件事,第一個反應就是讓你跟我分手吧?他們會覺得我,我們全家,都在算計你的房子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