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周六上午10點20分,「錦繡瀾灣」售樓處的冷氣開得像要把人凍透。
我坐在VIP室的真皮沙發上,手裡死死攥著那個泛黃的布藝存摺包。這包是我老伴生前縫的,拉鏈處磨得發白,裡面裝著我攢了一輩子的安全感。對面,置業顧問小王正把計算器按得噼里啪啦響,那一連串數字像針一樣扎著我的耳膜。
「阿姨,這套房是最後一套保留房源,就在重點小學對面。總價250萬,首付三成就是75萬。」小王滿臉堆笑,把一張戶型圖推到我面前,「您女兒眼光真好,為了孫子上學,這房子是剛需。」

我沒看圖紙,而是看向坐在旁邊的女兒李悅。她挽著我的胳膊,眼圈紅紅的,眼神里滿是祈求:「媽,陽陽明年就要上小學了,現在的房子太破,劃片不好。這套房首付雖然高點,但以後這就是陽陽的起跑線啊。」
我心軟了。老伴走得早,我就這麼一個女兒,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。為了外孫,這棺材本動也就動了。
我深吸一口氣,把目光轉向一直坐在角落裡玩手機的女婿趙鵬。他今天穿了件皺巴巴的T恤,鬍子也沒刮,整個人透著一股頹廢勁兒,甚至連正眼都沒瞧我一下。
「首付我可以出。」我清了清嗓子,多年的職業習慣讓我對數字格外敏感,「但這250萬的房子,貸款下來每個月至少要還一萬二吧?你們倆工資加起來才多少?這房貸誰還?」
空氣突然安靜了兩秒。
李悅剛要張嘴,趙鵬突然把手機往茶几上一扔,「啪」的一聲,嚇了我一跳。
他抬起頭,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盯著我,嘴角勾起一抹讓我極其不舒服的冷笑。他沒說話,只是伸出手指,指了指我放在桌上的那個存摺包——裡面放著我的退休工資卡。
那根手指,粗糙、指甲縫裡還有點黑泥,像一把槍,直直地指著我的命脈。
我的血「嗡」地一下湧上了頭頂。
「趙鵬,你什麼意思?」我強壓著怒火,聲音都在抖,「首付我出,難道房貸還要我來還?」
「媽,您不是每個月有六千多退休金嗎?」趙鵬漫不經心地靠在沙發背上,語氣理所當然得讓人想扇他,「反正您一個人住也是浪費,搬過來跟我們住,把老房子租出去,加上您的退休金,剛好夠還貸。一家人,分什麼你我?」
「趙鵬!」李悅似乎也覺得這話過分了,拽了拽他的衣角。
趙鵬一把甩開她的手,聲音更大了,引得周圍看房的人紛紛側目:「拽什麼拽?沒錢買什麼房?既然媽想讓孫子上好學校,出錢不是應該的嗎?老了不靠我們靠誰?再說了,這錢放在銀行也是貶值,不如給我們花。」
這哪怕是個人能說出的話?我當了一輩子中學數學老師,教書育人,怎麼就攤上這麼個白眼狼女婿?
我猛地站起來,膝蓋撞到了茶几,鑽心地疼。我一把抓起桌上的存摺包,指著趙鵬的鼻子,吼出了那句壓在心底的話:
「行!既然里外里都是我出錢,那房產證寫誰名!」
趙鵬眼皮都沒抬一下,嗤笑一聲,那神情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老小孩:「寫您名?您今年63了吧?銀行能批這麼大額度貸款給您?當然是寫我和小悅的名,您負責出錢就行。這叫——資源合理配置。」
「啪!」我把手裡的戶型圖狠狠摔在他臉上。
「做夢!」
我轉身就走,那一刻,我覺得售樓處的冷氣都比不上我心裡的寒意。
2.
回家的路上,車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。
李悅在駕駛座開車,一邊開一邊抹眼淚。趙鵬坐在副駕駛,降下車窗,點了一根煙。
煙味瞬間充斥了狹小的空間。我皺起眉,捂住鼻子。趙鵬以前是不抽煙的,他說為了備孕戒了五年,怎麼突然抽上了?而且這煙味極其嗆人,聞著像是那種幾塊錢一包的最劣質雜牌煙。
「媽,您別跟趙鵬一般見識,他最近工作壓力大……」李悅從後視鏡里看我,聲音帶著哭腔,「但這房子真的不能錯過。媽,您就當借給我們的行不行?我給您打欠條。」
我看了一眼女兒,心裡的怒氣散了一半,只剩下酸楚。女兒是我看著長大的,從小就乖巧,怎麼就找了這麼個混不吝的男人?
「悅悅,不是媽不幫你。」我嘆了口氣,看著窗外飛馳的景色,「那是媽一輩子的積蓄,還有你爸當年的撫恤金。要是給了你們,我以後生個病怎麼辦?」
「有我們呢!媽!」李悅急切地說,「我們肯定給您養老送終。」
副駕駛的趙鵬突然冷笑一聲,把剛抽了兩口的煙蒂彈向窗外,火星在風中劃出一道刺眼的紅線:「養老?現在的醫院那是無底洞。媽,您還是把錢攥緊點吧,別到時候人財兩空,連我們也拖累了。」
「趙鵬你閉嘴!」李悅尖叫一聲,猛地踩了一腳剎車。
車子劇烈晃動了一下。我驚魂未定地看著前排這兩個人。趙鵬側過臉,我發現他的下顎線緊緊繃著,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跳,眼神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狠戾。
那天不歡而散後,我回了自己家。一晚上,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。腦子裡全是趙鵬那副貪婪又無賴的嘴臉,還有女兒哭紅的眼睛。
第二天一早,李悅又來了。她沒帶趙鵬,拎著我愛吃的豆漿油條,一進門就跪在了我面前。
「媽,趙鵬那個混蛋我已經罵過他了。但他有一點說得對,貸款確實得寫我們的名字。媽,您就信我一次,那75萬算我借您的。陽陽真的不能耽誤了。」
看著女兒哭得梨花帶雨,我想起了外孫陽陽那張稚嫩的臉。
「起來吧。」我長嘆一聲,扶起女兒,「媽也沒說不給。但有一條,房子必須去公證,算你的個人財產。」
李悅眼神閃爍了一下,連忙點頭:「行,都聽媽的!媽您真好!」
3.
下午,我去銀行查帳,準備把定期轉成活期。
這錢存在兩張卡里,一張是我的工資卡,一張是老伴留下的摺子。走到銀行門口,我正要推門,突然看到側面的ATM機角落裡有兩個熟悉的身影。
是趙鵬。還有一個光頭男人,脖子上掛著那種很粗的金鍊子,穿著緊身T恤,胳膊上全是紋身,一看就不是善茬。
我下意識地躲到了石柱後面。
「再寬限兩天,就兩天!」趙鵬的聲音壓得很低,帶著懇求,「錢馬上就到位了,真的。」
「少廢話!姓趙的,你那窟窿可不是小數目。要是明天見不到錢,別怪兄弟們去你單位拉橫幅!還有你那個當老師的丈母娘,我們也去拜訪拜訪!」光頭男人推搡了趙鵬一把。
趙鵬沒還手,只是低著頭,死死攥著拳頭,聲音沙啞:「別動我家裡人!錢我一定還!」
我心裡「咯噔」一下。
我就知道!我就知道這小子沒安好心!什麼買學區房,什麼為了孩子,根本就是個幌子!他是在外面欠了高利貸,想騙我的養老錢去填窟窿!
我只覺得手腳冰涼,渾身發抖。這錢要是給了,那就是肉包子打狗啊!
但我不能現在衝出去。那個光頭看著太兇了,我一個老太婆哪是對手。我悄悄退了回去,沒進銀行,直接打車回了家。
一路上,我的心跳得像要蹦出來。不行,我得告訴悅悅!她肯定被這個男人騙了,還在傻乎乎地做著學區房的美夢!
晚上,李悅打電話讓我去她家吃飯,說為了給我賠罪,做了一桌子好菜。
我去了。我想當面揭穿趙鵬的真面目。
一進門,趙鵬正在陽台上打電話,背影看起來有些佝僂。聽到門響,他迅速掛斷電話,轉過身來。
那一刻,我愣了一下。他的左邊臉頰有點腫,嘴角還有一塊沒擦乾淨的淤青。
「媽,您來了。」他語氣依然淡淡的,甚至有點冷漠,完全不像是一個即將得逞的騙子該有的熱情。
飯桌上,氣氛詭異到了極點。李悅不停地給我夾菜,催促明天早點去簽合同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