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沒動筷子，盯著趙鵬的臉：「趙鵬，你臉怎麼了？」
趙鵬低頭扒飯：「磕的。」
「磕能磕出巴掌印來？」我冷哼一聲。
「媽！您別管他，他昨晚喝多了摔的。」李悅趕緊打圓場，然後拿出借條和承諾書。
「明天再說吧。」我打斷了她。
「媽……」李悅的臉色變了變，手裡的筷子停在半空，微微發抖，「經理說了，明天必須交款，不然房子就沒了。」
「我說，明天再說！」我把碗重重一放。
趙鵬突然抬起頭，那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，眼神里竟然有一種……說不清的複雜。不是貪婪，也不是憤怒，倒像是一種絕望的狠戾。
「既然媽不想出，那就別勉強。」趙鵬冷冷地說，「房子不買了，讓陽陽讀菜小也一樣。反正我是沒本事。」
「趙鵬你混蛋！」李悅突然尖叫起來，把手裡的碗直接摔在了地上，「這房子必須買！媽不出錢，你就去賣腎也得給我買！」
瓷片碎了一地。陽陽在房間裡嚇得大哭。這頓飯吃得像戰場。
晚上，李悅堅持讓我留宿，說太晚了不安全。我知道，她是怕我變卦，想守著我。我睡在客房，把存摺包壓在枕頭底下，一刻也不敢鬆手。
4.
凌晨一點多，我被尿憋醒了。
年紀大了，腎不好。我輕手輕腳地起來，去了衛生間。上完廁所，我按沖水鍵。
「咔噠」一聲，按鍵竟然是松的，水箱沒反應。這房子的馬桶經常壞，以前老伴在的時候教過我怎麼修，多半是裡面的鏈條掉了。
我嘆了口氣，不想大半夜叫醒他們，便伸手揭開了沉重的水箱蓋。
水箱裡黑乎乎的。我打開手機手電筒，正準備去撈那個鏈條。
突然，一道反光晃了我的眼。
在水箱浮球的背面，竟然用透明膠帶粘著一個紅色的東西。那是……一個被防水袋層層包裹的舊手機。
如果不是為了修馬桶，誰也不會發現這個隱秘的角落。
我的心跳瞬間加速。這肯定是誰藏的秘密！是趙鵬出軌的證據？還是他聯繫高利貸的專用機？
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把那個防水袋撕了下來。手機沒關機，還有一格電。螢幕沒有密碼，一划就開。
我點開簡訊箱，手抖得像篩糠一樣。
簡訊箱裡全是觸目驚心的催債信息，發件人大多是陌生號碼。
「最後通牒：今晚12點前不還利息，明天去你單位。」
「姓趙的，你老婆欠的這筆帳，你到底能不能平？」
「再不還錢，我們就去找那老太婆了！」
我大腦「轟」的一聲。
等等……「你老婆欠的帳」？
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繼續往下翻。
微信介面里，置頂的一個對話框備註是「老婆」。只有一條發送失敗的草稿，時間是昨天晚上我們在車裡吵架之後。
我看清了那行字，只覺得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，連呼吸都忘了。
草稿箱裡寫著：
「小悅，收手吧。我已經賣了車，借遍了朋友，替你還了180萬了。那75萬是媽的棺材本，是她的救命錢！你要是敢騙她的錢去填那個殺豬盤的坑，我就去跳樓！你清醒一點，那個帶你理財的『導師』是騙子！根本沒有什麼學區房，那是你最後的賭注對不對？！」
我死死捂住嘴，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。眼淚瞬間奪眶而出，砸在手機螢幕上。
我感覺天旋地轉，不得不扶著洗手台才能站穩。
原來……原來賭博欠債的不是趙鵬，是我的女兒李悅？！
原來那個看起來頹廢、無賴、滿身煙味的女婿，不是在逼我，而是在……救我？
無數個細節像閃電一樣擊中我的腦海：在售樓處，他故意表現得貪得無厭，激怒我；在車裡，他抽劣質煙，是因為把錢都省下來還債了；在銀行門口，那個光頭是在找他要錢，而他在求對方不要騷擾我！他臉上的傷，不是磕的，是替李悅擋了債主的打！
他是這個家的守門人，卻一直在扮演著惡人。他沒法明說，因為李悅拿孫子和死相逼，他只能用這種自毀形象的方式，來守住我最後的養老錢。
如果不是那個壞掉的馬桶，明天我就要親手把自己的養老錢，送進女兒那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了！
我把手機小心翼翼地放回防水袋，重新粘好。
5.
第二天一早，李悅看起來精神煥發。趙鵬跟在後面，臉色比昨天更差了。
到了售樓處，還是那個VIP室。置業顧問小王早就準備好了合同，甚至連POS機都擺在了桌子正中間。
「阿姨，今天刷卡咱們就成交了。」小王熱情地把POS機推過來。
李悅迫不及待地從我手裡拿過那個存摺包，抽出那張銀行卡。
「媽，密碼還是我生日吧？」李悅的手指微微顫抖，那不是激動，那是賭徒即將翻本時的狂熱。
我看著她，心如刀絞。
「等等。」我突然開口。
李悅的手一僵：「媽，怎麼了？」
我沒看她，而是看向站在一旁的趙鵬。他今天穿了一件領口很高的襯衫，但我還是隱約看到了領口下的一道抓痕。
「趙鵬，」我盯著他的眼睛，一字一頓地問，「這錢刷了，房產證真的只寫你們倆的名字？」
趙鵬猛地抬頭。他的眼神里充滿了震驚，緊接著，那股絕望再次涌了上來。他死死咬著嘴唇，盯著那張銀行卡，像是在看一顆即將爆炸的炸彈。
他在等我拒絕。
「對！」趙鵬突然大吼一聲，聲音嘶啞難聽，「就寫我們名！以後還得是你還貸！你想清楚了，刷了這就沒後悔藥！」
他再次把自己變成了那個令人作嘔的無賴。我看得到他額頭上暴起的青筋，那是他在用盡全身力氣演這場戲。
「媽！您別聽他的！」李悅急了，拿著卡就要往POS機上刷，「先買了再說！」
「滴——」POS機發出等待輸入密碼的提示音。
趙鵬的身體在發抖，雙手緊緊抓著褲縫。他在忍，忍著不衝上來搶走那張卡。
「6……」我報出了第一個數字。
趙鵬的眼睛瞬間瞪大了，裡面寫滿了不可置信和……痛苦。
「4……」
「夠了！」
一聲暴喝炸響在VIP室。
趙鵬像一頭瘋了的野獸，突然衝過來，一把從李悅手裡搶過那張銀行卡。
「趙鵬你幹什麼！」李悅尖叫。
「這房不買了！」
趙鵬嘶吼著，轉身揚手，那張承載著我畢生積蓄的銀行卡，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，「噗通」一聲，掉進了大廳中央那個巨大的景觀魚缸里。
幾條紅色的錦鯉被驚散，那張卡緩緩沉入水底。
死一般的寂靜。
李悅瘋了一樣撲向魚缸：「你瘋了！那是錢啊！那是我的錢！」
趙鵬卻死死抱住她的腰，任憑李悅在他臉上抓出一道道血痕。「那不是你的錢！那是媽的命！」趙鵬紅著眼睛，淚水終於奪眶而出，「李悅！你醒醒吧！根本沒有房子！根本沒有以後！那就是個殺豬盤！你還要騙媽到什麼時候？！」
李悅的動作停滯了，僵硬地轉過頭看著我。
「趙鵬，你說什麼胡話……」
「我沒說胡話！」趙鵬指著那個所謂的置業顧問，「媽，他根本不是什麼經理，他是李悅找的託兒！這房子也是假的！李悅想套現去翻本！」
那個「經理」見勢不妙，抓起公文包就要溜，被保安攔在了門口。
我坐在沙發上，看著這兩個扭打在一起的孩子，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。
「我知道。」我輕輕地說出了這三個字。
李悅渾身一顫：「媽……你知道什麼？」
我站起身，慢慢走到魚缸邊，看著水底那張卡。
「我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學區房。我知道你一年前就開始網賭。我知道趙鵬賣了車替你還債。我更知道……」
我轉頭看向趙鵬，這個滿臉是血、狼狽不堪的男人。
「我知道，這世上最想保護這筆錢的人，除了我，就是這個被我罵了兩天白眼狼的女婿。」
趙鵬聽到這句話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，捂著臉嚎啕大哭。
6.
結局並沒有我想像中的歇斯底里。
警察來了，是我報的警。不是抓李悅，是備案那個網絡詐騙平台。李悅被帶去做筆錄，她全程低著頭，一句話也沒說。那個所謂的「置業顧問」被帶走了，原來是個慣犯。
晚上，家裡很安靜。
趙鵬坐在我家那張老舊的沙發上，低著頭，一聲不吭。他的臉腫得很高，手臂上全是李悅抓的傷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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