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凌晨一點，玄關的感應燈忽明忽暗，像極了這個家此刻搖搖欲墜的命運。
我推開門，行李箱輪子滾過大理石地面的聲音，在死寂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，像是劃破了一層緊繃的鼓皮。兩個月沒回，家裡沒有一絲溫馨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重的煙味，混合著某種焦慮發酵後的酸腐氣息，直衝鼻腔。
這味道，和我身上外套殘留的阿爾卑斯山的冷冽空氣，格格不入。沙發前的地毯上，我的妻子林婉正癱坐在那裡，披頭散髮，妝容殘破，眼線在臉頰上暈開兩道黑色的淚痕。她手裡緊緊攥著一張揉皺的A4紙，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。
看到我的一瞬間，她原本空洞呆滯的眼神突然迸發出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，那是一種溺水者看到浮木的眼神。
「老公！你終於回來了！」
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過來，死死抱住我的小腿，昂貴的真絲睡衣被地上的煙灰蹭髒了也渾然不覺。「老公，你救救爸，救救我們家！這次真的只有你能救命了！」
我低頭看著她，沒有任何動作。如果是兩個月前，看到她掉一滴眼淚，我都會心疼得徹夜難眠。但現在，我的心裡竟然平靜得像一潭死水。
「怎麼救？」我聲音沙啞，帶著長途飛行的疲憊。
「錢！我們需要錢！」林婉抓著我褲腳的手在發抖，聲音尖利刺耳，「爸的公司資金鍊斷了，供應商在堵門，銀行要抽貸……只需要5000萬！只要注入5000萬就能盤活！我知道你有，爺爺給你留的那個家族信託，你取出來好不好？不然爸就死定了！」
2.
5000萬。我輕笑了一聲，在這個深夜裡顯得格外突兀。
「林婉，兩個月前，也是你這張嘴，在電話里跟我說：『這次爸過60大壽，來的都是商界名流，你就別來了，免得爸沒面子。』」我彎下腰，一點一點掰開她的手指，哪怕她指甲摳進了我的肉里。「那時候我是讓你們丟臉的無業游民，連上桌吃飯的資格都沒有。怎麼？現在公司出事了，我就成了全家的救世主了？」
林婉的臉色慘白，嘴唇哆嗦著：「不是的……老公，那時候真的是因為位置不夠……」
「位置不夠？」我指了指玄關柜上的那個電子相框。螢幕正好滾動到那張讓我死心的全家福。照片里，岳父岳母、林婉、還有她那個不學無術的弟弟，笑得滿面紅光。
最諷刺的是，連岳父養的那條泰迪狗都戴著生日帽，端端正正地坐在主桌的椅子上，面前還擺著一份牛排。
「那是我的位置吧？」我冷冷地看著她，「在這個家裡，連狗都有座，我沒有。」
林婉語塞，眼神慌亂地避開我的注視，下意識地用左手捂住了右手手腕。那裡戴著一隻冰種翡翠鐲子，是我去年送她的結婚紀念日禮物，價值不菲。這個動作太真實了。她在向我乞討5000萬救命，卻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首飾，生怕我也讓她賣掉變現。
「老公，以前是我們不對，爸他老糊塗了……」林婉又哭了起來，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板上，「但這次真的是人命關天啊！那個趙總是個騙子！他捲走了公司帳上所有的流動資金，還騙爸簽了對賭！如果你不救，爸真的會去坐牢的！」
3.
「趙總？」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名字。兩個月前，正是因為這位神秘的「趙總」帶著巨資從天而降，承諾給岳父的公司注入「戰略資金」，我這個「吃軟飯」的女婿才徹底成了棄子。
我踢開腳邊的行李箱，走到茶几旁。那張被林婉揉皺的A4紙攤開了一半，上面赫然印著某律師事務所的抬頭，而在摺痕的陰影里，我隱約看到了「刑事風險告知書」幾個字，以及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」的字樣。
我心裡「咯噔」一下。這不僅僅是資金鍊斷裂。如果是正常的生意虧損，大不了申請破產清算，岳父這把年紀，名下資產拍賣一下，頂多就是變回窮光蛋，何至於讓女兒給我下跪？
「既然是被詐騙，那就報警抓趙總。」我從煙盒裡抖出一根煙，點燃，透過青色的煙霧看著林婉，「為什麼要私下填這5000萬的窟窿？除非……」我頓了頓，目光如刀：「除非這筆錢，不僅僅是虧損，而是涉嫌犯罪。」
林婉的身體猛地一顫，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，癱軟在地上。「爸……爸為了拿到趙總的高息回報，私自挪用了客戶的監管資金……如果不補上，至少判15年……」
原來如此。用我的錢，去填他犯罪的坑。
我看著這個我也曾深愛過的女人，突然覺得無比陌生。在這個家裡，我一直是個隱形人。我平時做美股投資和私募，工作習慣低調，不顯山露水。在他們眼裡，我就是個靠家裡長輩留點遺產混日子的閒人。
他們不知道的是，我手裡的流動資金，確實不止5000萬。但我的錢，不是大風刮來的。
「老公……」林婉跪行了兩步，抱住我的腿，仰起頭，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曾經讓我無數次心軟，「一日夫妻百日恩，你不能見死不救啊！只要你出了這筆錢，以後你在家裡的地位就是最高的，爸媽都會把你供起來！求求你了！」
4.
地位？供起來？這兩個詞像兩個笑話。我沒有說話，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煙，尼古丁在肺里轉了一圈，帶不走心裡的寒意。
兩個月前，10月15日。那天是岳父的六十大壽。我提前半個月托朋友從緬甸帶回來一尊玉佛，花了我80萬。我想著，畢竟是一家人，哪怕他們平時對我冷嘲熱諷，大壽這種日子，面子總是要給足的。
結果，大壽前三天，家庭微信群突然死一樣的沉寂。我以為大家都在忙，直到我不小心看到了林婉手機上彈出的消息——來自一個新的群聊，群名叫「幸福一家人」。
群成員里，有岳父、岳母、小舅子、林婉，甚至還有岳父的司機。唯獨沒有我。他們在群里熱火朝天討論著壽宴的流程、座位表、還有那位「貴人」趙總的接待規格。
當晚，林婉回來，支支吾吾地跟我說：「老公，這次大壽爸想辦個高端商務局，來的都是大老闆，聊的都是幾個億的項目。你……你也沒個正經名片，去了怕你尷尬，也怕爸被人說閒話。要不，你就別去了？」
我當時愣了足足十秒。那種感覺，就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冰水，從頭涼到腳。
第二天，我留下了那尊玉佛放在玄關，退出了原來的家庭群，關掉了國內常用的手機號，買了一張去瑞士的單程票。我想看看，沒有我的世界，他們是不是真的更幸福。
這兩個月，我在阿爾卑斯山腳下的小鎮里，早起看雪山，晚上在壁爐旁處理工作。期間，我也偶爾打開備用機，刷刷朋友圈。我看到了那張沒有我的全家福。林婉穿著我沒見過的晚禮服，挽著趙總的胳膊，配文是：「感恩遇見，家族騰飛的起點。」
我以為這就是結局。可誰能想到，僅僅60天，那所謂的「騰飛起點」，就變成了萬劫不復的深淵。
「老公，你說話啊！」林婉見我沉默，急了，聲音變得尖銳，「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們沒叫你參加壽宴？只要你肯出錢，爸說了，以後公司的副總給你做！」
我掐滅了煙頭，目光落在電視櫃旁邊的那個黑色圓柱體上——那是家裡的智能音箱。
我有一個習慣，因為做投資需要復盤，我給家裡的智能設備都設置了雲端備份。這個音箱有個功能，當環境分貝超過一定數值時，會自動錄製並上傳雲端。如果那個趙總真的如他們所說那麼重要，家裡一定會有記錄。
「婉婉，你去幫我倒杯水，要冰的。」我突然開口。
林婉以為我鬆口了，喜出望外，連忙跑進廚房。看著她的背影，我迅速拿出備用手機，打開了智能家居的APP。
手指在螢幕上滑動，我直接拉到了10月15日，深夜23點40分。我戴上藍牙耳機，點擊播放。
耳機里傳來岳父帶著醉意的聲音：「痛快！今天真是痛快！趙總答應的8000萬首款，明天就能到帳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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