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凌晨2點45分,電鑽鑽入牆體的聲音像牙醫手中的探針,尖銳地刺破了深夜的寂靜。
緊接著是重物落地的悶響,伴隨著金屬碰撞的刺耳聲,還有男人急促、帶有某種報復快感的呼吸聲。
我躺在主臥的床上,看著天花板上被樓上街燈映出的斑駁光影,身邊空蕩蕩的。就在三個小時前,也就是晚飯的時候,我跟趙恆提了一句:「媽最近心臟不太舒服,我想把爸媽和姥姥姥爺接來住兩個月,方便去三院複查。」

當時趙恆正在喝湯,手裡的勺子頓了一下,在那一瞬間,我捕捉到了他眼底閃過的一絲厭惡,但他很快掩飾住了,只是冷笑了一聲,說:「隨你。」
我以為這件事就算商定。可我萬萬沒想到,他的「隨你」,是用這種方式回應的。
我披上外套推開次臥的門。一股刺鼻的劣質橡膠味撲面而來,混合著空氣中瀰漫的灰塵,嗆得人嗓子發癢。
原本整潔溫馨的客房此刻像個遭了災的工地。那張花了我半個月工資買的實木雙人床已經被拆成了一堆木板,橫七豎八地堆在角落裡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個巨大的黑色龐然大物——一台看起來極其昂貴、占地面積巨大的綜合訓練器。
旁邊還散落著還沒拆封的啞鈴架、跑步機,以及鋪滿整個地面的加厚橡膠墊。哪怕是一隻貓進來,恐怕都找不到落腳的地方,更別說住進四個活生生的人。
趙恆正光著膀子,滿頭大汗地擰著螺絲。看到我進來,他沒有絲毫愧疚,反而抬起手腕擦了一把汗,臉上掛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假笑。
「老婆,我想通了。咱們這個年紀,健康最重要。這房間採光好,練起來帶勁。」他拍了拍那個巨大的鐵疙瘩,發出砰砰的悶響,「至於爸媽……你也看到了,這屋實在沒地方下腳。要不,讓他們去住如家?費用我出……哦不對,最近手頭緊,還是你先墊著吧。」
我看著他,沒有憤怒,沒有哭鬧,甚至連心跳都沒有加速。
作為銀行信貸部的高級審批經理,職業習慣讓我練就了一種本能——看人先看手,聽話聽反面。此刻,我注意到的不是滿屋的狼藉,而是趙恆的手。
他的左手一直在無意識地發抖,眼神雖然囂張,卻不敢與我正面對視超過三秒。更重要的是,那股濃烈的橡膠味底下,蓋不住他身上那股廉價古龍水和焦躁的煙味。
這根本不是為了健身,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「物理防禦」。他用這堆冷冰冰的鐵疙瘩,築起了一道牆,明明白白地告訴我:你的家人,別想進我的門。
「好。」我只說了一個字。
趙恆顯然愣住了。他預想中的爭吵、撒潑、指責統統沒有發生。我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讓他蓄勢待發的一肚子歪理邪說瞬間沒了出口。
「你……沒生氣?」他試探著問,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。
「健康確實重要。」我平靜地轉身,順手幫他關上了門,「你慢慢練,別停。」
回到臥室,我並沒有睡。我從床頭櫃的夾層里拿出一個舊手機,那是趙恆淘汰不用的。他以為早就壞了,其實我修好了它。
我點開那個不僅沒有密碼,甚至連微信都沒退出的介面。但我沒有看聊天記錄,那是小女孩才做的事。我點開了他的支付寶帳單和簡訊回收站。
在這個荒誕的深夜,伴隨著隔壁斷斷續續的金屬撞擊聲,我看著螢幕上那一串串觸目驚心的紅色數字,嘴角勾起一絲冷笑。
趙恆,你以為這一屋子的健身器材能擋住我的父母,卻不知道,你這一鑽,鑽穿了我們婚姻最後的一塊遮羞布。
2.
第二天一早,我是被一陣誇張的跑步機轟鳴聲吵醒的。
我看了一眼時間,早上六點半。往常這個時候,趙恆連翻個身都嫌累,今天卻像打了雞血一樣。
走出臥室,我發現家裡的變化不僅僅在客房。客廳原本寬敞的過道被他堆滿了整箱整箱的蛋白粉桶,每一桶都只有半桶粉,卻占了巨大的空間。唯一的客用衛生間裡,掛滿了他那所謂「擦汗」的髒毛巾,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臭味。
他正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,那台機器的減震墊似乎沒裝好,每跑一步,地板都跟著顫抖,像是在向這個家示威。
「早啊老婆!」看到我出來,他摘下耳機,故意把聲音提得很高,「你看我這狀態怎麼樣?對了,你爸媽幾點到?我醜話說在前頭,家裡就兩間能睡的房,主臥是我們睡的,書房我要辦公,你要是敢讓他們睡沙發,別怪我給你臉色看。我是為了你好,不想讓鄰居說我們虐待老人。」
他一邊說,一邊用毛巾擦著脖子。我注意到,他手腕上那塊綠水鬼有些不對勁。錶帶的連接處有一絲極細微的銹跡——那是一塊高仿。
真正的正品,是我結婚那年送他的。而此刻,正品在哪裡?
我走進廚房給他做早餐。在收拾他昨天換下來的西裝外套時,一張揉得皺皺巴巴的小票從內兜里掉了出來。
那是一家24小時便利店的收據。時間是昨天中午12點半,地點是離他公司十公里外的公園附近。內容是一份關東煮,總價6塊5。
而昨天中午,他在微信上跟我發了一張高檔海鮮自助的照片,配文是:「陪客戶吃飯,這家的龍蝦真不錯,下次帶你來。」
謊言像洋蔥一樣,剝開一層還有一層。
「趙恆,」我把那張小票捏在手心裡,不動聲色地把早餐端出去,「最近公司很忙嗎?」
他正大口喝著牛奶,眼神瞬間警惕起來,手機螢幕迅速反扣在桌面上:「忙啊,你也知道,公司要上市,天天開會。怎麼了?」
「沒什麼。」我坐下來,攪動著碗里的粥,「就是覺得你最近壓力挺大的,都開始健身解壓了。」
「那是,壓力大得掉頭髮。」他鬆了一口氣,又開始了他的表演,「所以啊,家裡千萬不能亂。你爸媽那種小縣城來的生活習慣,我真受不了。什麼剩菜剩飯捨不得倒,上廁所不沖水……嘖嘖。」
我低著頭,數著碗里的米粒。我的父母是退休教師,姥爺是老中醫,一輩子體面乾淨,什麼時候有過這種習慣?
他在PUA我,在給我洗腦,試圖把我不接父母這件事合理化,變成是「為了維護家庭和諧」。
如果是三年前的我,或許會愧疚,會為了維護他的「尊嚴」而委屈父母住酒店。但現在的我,看著這個滿嘴謊言、虛張聲勢的男人,心裡只有一種看著跳樑小丑的悲哀。
姥爺生前常說:「淺淺,看人別看嘴,看他遇到利益時的下意識動作。」
趙恆現在的下意識動作,就是死死護住那個書房門,以及那個充滿橡膠味的次臥。
「對了老婆,」他突然話鋒一轉,語氣變得黏膩起來,「咱們這房子,現在市值也漲了不少吧?其實我想過了,咱們要不把它賣了,換個偏遠點的大別墅?把你爸媽接去也寬敞,我也能有個獨立的健身房,不用擠在次臥。」
終於來了。圖窮匕見。
這套房子是在二環邊上的學區房,雖然老舊,但單價極高。首付是我婚前付的,婚後共同還貸,但他經常以「資金周轉」為由斷供,實際上大部分月供都是我在還。
他想賣房,不是為了換別墅,是為了套現。
「再說吧。」我放下勺子,「我得去接人了。」
「你自己去啊?」他立刻重新戴上耳機,把跑步機的速度調到了最大,「我有早會,得在家裡視頻連線,走不開。別把人往家帶啊,真沒地兒住!」
履帶的轟鳴聲震耳欲聾,他閉著眼睛,沉浸在自己營造的「忙碌高管」和「一家之主」的幻覺里。
我看著他為了掩飾心虛而拚命奔跑的背影,淡淡地說了一句:「你慢慢練,別停。」
聲音被淹沒在機器的轟鳴里,他沒聽見。
3.
我拿起車鑰匙,轉身出門。但我沒有去火車站,而是先去了一趟單位附近的銀行保險柜。
下午3點,父親的電話準時打來:「淺淺,我們出站了。」
「爸,在那別動,我馬上到。」
接到人的時候,看著頭髮花白的姥姥坐在輪椅上,腿上蓋著那條洗得發白的毛毯,我的眼眶一下子熱了。姥爺提著兩個巨大的蛇皮袋,裡面裝滿了自家種的無公害蔬菜和剛殺好的土雞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