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周五晚上七點半,手機震動了一下,支付寶彈出一條提示:「轉帳成功,-10000.00元」。
那是給林悅的生活費。看著餘額變動,我心裡湧起一股作為家庭支柱的豪邁感。我是趙恆,今年34歲,項目經理,月入兩萬五。在這個城市,雖然算不上富豪,但養活老婆孩子綽綽有餘。

我哼著小曲推開家門,腦子裡預演著溫馨的畫面:明亮的燈光,熱氣騰騰的三菜一湯,還有兒子Lele撲過來的笑臉。
然而,迎接我的是一片昏暗。
餐廳只開了一盞瓦數很低的小吊燈,光線慘白。餐桌中央,孤零零地擺著一個盤子,裡面是一堆顏色發黑、糾纏在一起的鹹菜疙瘩。旁邊,是幾個明顯是剩熱過的、表皮干硬的饅頭。
五歲的Lele坐在高腳椅上,手裡抓著半個饅頭,正費力地往下咽。大概是太噎了,小傢伙翻著白眼,趕緊抓起旁邊的塑料杯,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涼白開。
「咳咳……」孩子嗆到了,劇烈地咳嗽起來,臉憋得通紅。
我手裡的公文包「啪」地一聲掉在地上。那股豪邁感瞬間變成了沖天怒火,直衝天靈蓋。
「就吃這個?」
我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炸響。
林悅正背對著我在廚房水槽邊洗什麼東西,背影僵了一下。她穿著那件灰色的珊瑚絨家居服,袖口已經磨得發白,後背上還有幾個明顯的起球。
她沒回頭,聲音聽不出情緒:「能吃飽就行。」
我大步走過去,一把扯過兒子手裡的饅頭,硬得像石頭。
「我剛才轉給你的一萬塊是冥幣嗎?」我幾乎是吼出來的,手指顫抖著指著那盤鹹菜,「趙林悅,我一個月給你一萬!一萬塊!你就給正在長身體的兒子吃鹹菜疙瘩?錢呢?錢都去哪了?」
林悅終於轉過身。
借著昏暗的燈光,我才看清她的臉。她瘦了,顴骨突出,臉色蠟黃,眼底是一片青黑。最讓我刺眼的是,她手裡拿著一塊洗碗布,那布已經爛得全是洞,她卻還在用。
「錢花了。」她冷冷地說,「家裡開銷大。」
「開銷大?」我氣笑了,指著那一桌寒酸,「這也叫開銷大?你是不是當你老公是傻子?這一萬塊,你是拿去填你娘家的無底洞了,還是自己在外面揮霍了?」
林悅看著我,眼神里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悲哀,隨即又恢復了死寂。她擦了擦手,沒解釋,只是走過去抱起還在咳嗽的Lele,輕聲說:「別怕,爸爸心情不好,媽媽帶你去睡覺。」
看著她躲避的態度,我更加確信心裡有鬼。
那一晚,我睡在客房。隔著一道門,我仿佛能聽到這個家崩裂的聲音。但我沒想到,這僅僅是個開始。
2.
接下來的兩天,家裡氣氛降至冰點。
我開始像個偵探一樣,冷眼審視這個我曾經以為無比熟悉的家。我要找到證據,找到林悅背叛這個家的證據。
這一查,卻讓我越發心驚。
周六早上,林悅帶孩子去樓下透氣。我趁機打開了冰箱。
空蕩蕩的冷藏室里,只有半瓶老乾媽,兩顆枯萎發黃的油麥菜,還有幾個雞蛋。冷凍室里更是乾淨,只有幾袋速凍饅頭,連塊肉的影子都沒有。
我又衝進衛生間。以前林悅的梳妝檯上擺滿了瓶瓶罐罐,什麼「小棕瓶」、「神仙水」。可現在,檯面上光禿禿的。我拉開抽屜,裡面塞滿了一堆五顏六色的試用裝小樣,有些已經被剪開了口子,擠得乾乾淨淨。
而那個她以前最愛用的面霜瓶子,早就空了,現在裡面裝的是白色的、氣味廉價的甘油混合物——那是幾塊錢一瓶的「大寶」。
我的心跳開始加速,不是因為感動,而是因為恐慌。
既然沒買吃的,也沒買用的,那錢到底去哪了?我每個月雷打不動的一萬塊,在這個家裡就像水滴進了沙漠,瞬間蒸發。
我想起昨晚倒垃圾時看到的一個細節。垃圾桶底部,有一張被撕得很碎的紙片。我當時沒在意,現在回想起來,那似乎是銀行的信封顏色,上面隱約有個紅色的「催」字。
她在借錢?她在負債?
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里成型:賭博?還是被詐騙?或者,真的像我之前懷疑的,她那個嗜賭如命的表哥又來找她了?
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,門鈴響了。
我去開門,門外站著我媽。
媽提著一個紅色的塑料袋,滿臉堆笑:「哎呀,恆子在家呢?正好,媽買了幾斤蘋果,特意送來給大孫子吃的。」
看到媽,我心裡的陰霾散去了一半。媽穿著那雙嶄新的廣場舞鞋,頭髮燙得卷卷的,精神抖擻。
「媽,你來就來,買什麼東西。」我接過袋子。
「那不行,Lele正是長身體的時候。」媽換了鞋進來,環顧了一圈,「悅悅呢?怎麼大周末的也不做飯?」
「帶孩子下樓了。」我把那一袋蘋果放在茶几上,那是進口的紅蛇果,超市裡賣十八塊一斤。
你看,這就是親媽。自己捨不得吃,都要給孫子買最好的。再看看林悅,給孩子吃鹹菜。這種對比,讓我心裡的火氣又竄了上來。
3.
沒過一會兒,林悅帶著Lele回來了。看到媽,林悅的腳步頓了一下,下意識地把Lele往身後拉了拉,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。
「媽,你來了。」林悅的聲音很輕。
「嗯。」媽坐在沙發上,剝了一個蘋果遞給Lele,然後看似隨意地掏出一張折得皺皺巴巴的紙條,「悅悅啊,這周的帳我算了一下。你看,給Lele買水果、上次那個鈣片,還有我要去做的理療,一共是4800。為了方便,你直接轉我5000吧,湊個整。」
空氣突然安靜了。
我坐在一旁玩手機,耳朵卻豎了起來。這種場景並不陌生,這半年多來,媽經常幫我們買東西,然後找林悅「報銷」。我覺得這很正常,老人的退休金本來就不多,不能讓她貼補我們。
林悅站在那裡,雙手緊緊抓著衣角,指關節泛白。
「媽……」林悅咬了咬嘴唇,聲音乾澀,「這周……能不能緩一緩?我卡里真的沒錢了。」
媽剝蘋果的手停住了,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誇張的震驚和委屈。
「沒錢?怎麼會沒錢?」媽的聲音拔高了八度,「恆子不是昨天剛發工資嗎?我聽他說給你轉了一萬啊。悅悅,不是媽說你,做人要講良心。媽腿腳不好,大老遠跑去給你們買進口水果,給Lele買最好的鈣片,墊著退休金給你們花,你現在連本錢都不給媽?」
媽說著,眼圈紅了,轉頭看向我:「恆子,你看看,這就是你娶的好媳婦。我這把老骨頭為了這個家跑斷了腿,現在像個要飯的一樣求她還錢。」
「趙林悅!」
我把手機重重往沙發上一摔,站了起來。看著母親委屈的樣子,再看看林悅那副唯唯諾諾的窮酸樣,我感覺自己的尊嚴被踐踏了。
「你還要不要臉?」我指著林悅的鼻子,「媽幫咱們買東西,你拖著不給?那一萬塊錢昨天才到帳,今天就沒了?你是不是給你那個賭鬼表哥了?還是你自己偷偷存私房錢了?」
林悅猛地抬頭,眼裡的光徹底熄滅了,只剩下一片死灰。
「你覺得,媽是在幫咱們墊錢?」她問,聲音輕得像鬼魅。
「不然呢?十八塊一斤的蘋果,媽捨得自己吃嗎?」我理直氣壯地吼道,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,斤斤計較,摳摳搜搜,哪裡還有點當媳婦的樣子!」
「好,好一個斤斤計較。」林悅突然笑了,那笑容比哭還難看。兩行眼淚順著她蠟黃的臉頰流下來,滴在她那件起球的衣領上。
她沒有再爭辯,而是轉身走進了臥室。
「你去哪?拿錢去!」我在後面喊道。
片刻後,林悅出來了。她手裡沒有拿手機,也沒有拿錢包,而是抱著一個厚厚的、邊角已經捲起的藍色塑料文件夾。
那個文件夾鼓鼓囊囊的,被塞得變了形,看起來用了很久。
她走到茶几前,當著我和我媽的面,高高舉起那個文件夾,然後——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