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砰!」
一聲巨響。
文件夾被重重地摔在茶几上,也就是那一瞬間,塑料扣崩開,裡面密密麻麻的紙張像雪片一樣飛散開來,鋪滿了整個茶几,甚至滑落到了地板上。
那是在這個家從未有過的巨大聲響,連正在吃蘋果的Lele都嚇得大哭起來。
媽的臉色瞬間變了,變得慘白,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收那些紙。
「別動!」林悅一聲厲喝,那是我從未聽過的尖銳嗓音,像是一隻被逼入絕境的母獸。
她指著那一桌子的紙片,雙眼通紅地盯著我,聲音嘶啞而顫抖:
「趙恆,你不是問我錢去哪了嗎?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給兒子吃鹹菜嗎?」
「你自己看!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!你那個『慈祥』、『節儉』的好媽媽,每周都乾了什麼!」
我被她的氣勢鎮住了。地上的紙片雜亂無章,但我還是看清了其中幾張。那不是正規的發票,而是一張張手寫的白條,還有各種莫名其妙的收據。
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像毒蛇一樣爬上我的脊背。我彎下腰,顫抖著手撿起了離我最近的一張。
4.
那是一張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紙,上面是母親那熟悉的、歪歪扭扭的字跡:
「11月3日,代買進口深海魚油,給孫子補腦,800元。」
旁邊還附著一張菜市場的那種手寫收據,連章都沒有。
我又撿起一張。
「11月10日,腰疼去社區理療,墊付醫藥費,2000元。」
再一張。
「11月17日,老家二姨結婚隨禮,代替你們出的,3000元。」
我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。這些日期,這些金額……
「媽……」我抬起頭,茫然地看著母親,「這些……都是什麼?」
母親的眼神開始躲閃,她慌亂地站起來,語無倫次地說:「這……這都是為了你們好啊。那個魚油,那可是好東西……哎呀,我突然想起家裡煤氣沒關,我先走了!」
「站住!」
林悅衝過去,死死擋住了大門。
她轉過頭看著我,眼淚早已流干,只剩下決絕:「趙恆,你繼續看。看那個紅色的本子。」
我在那堆單據里,翻出了一個小小的紅色記帳本。翻開第一頁,我就感覺天旋地轉。
那是林悅的字跡,密密麻麻,觸目驚心。
「10月1日,婆婆要5000,生活費不夠,刷信用卡套現。」
「10月8日,婆婆要4500,理由是買海參(但我從未見過海參),借唄借款。」
「10月15日,婆婆要6000,說是給公公修墓,花唄分期。」
每一周,金額都雷打不動地在5000元上下。一個月,就是兩萬!
我給的一萬塊生活費,根本填不滿這個窟窿!
「這半年,你媽以各種名義,從我這裡拿走了快十二萬。」林悅靠在門上,身體順著門板滑落,「我不給,她就去你公司鬧,說我不孝順,說我虐待老人。我怕影響你升職,我怕你在這個家裡難做……」
「但這都不是最可怕的。」林悅從地上撿起一張邊緣燒焦的單據,那是被我看到過碎片的「催款單」的完整版,其實是一張藥店的收據,「趙恆,你仔細看看這張單子上的電話。」
我看過去。那是一張寫著「特效風濕藥,5000元」的收據,下面留著一個手寫的聯繫電話。
「打過去。」林悅說,「你現在就打過去,問問這個『藥店老闆』,這藥到底是誰吃的。」
我顫抖著掏出手機,按下了那一串號碼。
如果真相僅僅是母親貪財,或許我還能給自己找理由。但我沒想到,電話接通的那一刻,才是真正地獄的開始。
「嘟……嘟……」
電話通了。
聽筒里傳來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,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和一絲不耐煩。那個聲音我太熟悉了,熟悉到讓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。
是我弟弟,趙傑。
「喂?媽?這次怎麼這麼慢啊?」弟弟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清晰,「那5000塊什麼時候到?我那車貸今天最後一天了,再不還銀行就要收車了!你不是說大哥剛發工資嗎?趕緊催催那個傻嫂子啊!」
5.
「轟」的一聲。
我感覺腦子裡有什麼東西炸開了。手機從我手裡滑落,重重地砸在地板上,螢幕摔得粉碎,就像我此刻的三觀。
那一瞬間,所有的邏輯都閉環了。
為什麼母親每周都要來「報銷」?
為什麼所謂的「深海魚」、「海參」、「進口鈣片」,從來沒有進過我的家門?
為什么弟弟沒有工作,卻能開著新款的車,朋友圈裡天天是酒吧和旅遊?
原來,所謂的「報銷」,全是母親編造的謊言。她就像一隻巨大的吸血蛭,吸附在大兒子一家身上,吸干我們的血,去供養那個不爭氣的小兒子!
而我的妻子,省吃儉用,給孩子吃鹹菜,甚至背上巨額卡債,就是為了填補我媽製造的謊言。
我轉頭看向母親。她此刻縮在沙發角,臉色慘白,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囂張。
「媽……」我聲音嘶啞,感覺喉嚨里充滿了鐵鏽味,「Lele剛才在吃鹹菜。他在啃冷饅頭。你知道嗎?」
母親避開我的視線,囁嚅著:「那……那是林悅不會過日子……再說了,小傑也是沒辦法,他那車要是被收了,多沒面子……」
「面子?!」
我突然爆發出一聲狂笑,笑得眼淚都出來了。我衝過去,一把抓起桌上那個所謂的「進口紅蛇果」,狠狠砸在地上。
「為了他的面子,你就讓你的親孫子吃鹹菜?為了他的車貸,你就逼著你兒媳婦去借高利貸?媽,我也是你兒子啊!Lele也是你孫子啊!」
我看著地上的爛蘋果,看著滿桌子的假帳單,看著正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妻子和孩子。
我突然抬起手,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。
「啪!」
這一巴掌,打得極重,我的半邊臉瞬間麻木了。
我是個混蛋。
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。我自以為是家裡的頂樑柱,每個月甩出一萬塊就覺得自己是大爺,覺得妻子在家裡享福。
殊不知,我的妻子在替我負重前行,在替我填補原生家庭的黑洞,而我,卻在指責她給孩子吃鹹菜。
我走到林悅面前,「撲通」一聲跪了下來。
林悅嚇了一跳,下意識地想躲。
我一把抱住她的腿,把頭埋在她那件起球的睡褲上,嚎啕大哭。我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,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。
「對不起……老婆,對不起……」
6.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一件這輩子最決絕的事。
我當著母親的面,拿起那堆單據,一張一張地撕得粉碎。然後,我拿出手機,停掉了所有綁定母親副卡的銀行卡,並當場給弟弟發了一條語音:
「趙傑,從今天開始,你自己掙錢還貸。再敢問媽要一分錢,我就報警查你的帳。還有,以後別叫我哥。」
母親哭著罵我不孝,罵我白眼狼,娶了媳婦忘了娘。
我冷冷地看著她,指著正在吃面的Lele(那是林悅剛煮的):
「媽,如果你覺得我不孝,那我們就去法院算算這筆帳。算算這十二萬詐騙所得,夠不夠讓趙傑進去蹲幾年。」
母親瞬間閉嘴了。她知道,我是認真的。
送走母親後,家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林悅坐在沙發上,手裡拿著那個已經破爛不堪的藍色文件夾,呆呆地出神。
我走過去,坐在她身邊,隔著三十厘米的距離。我看到她的手機放在茶几上,背面那個透明膠帶粘補的痕跡,在燈光下泛著刺眼的光。
我伸手握住她粗糙的手,那是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啊。
「明天,先把信用卡還了。」我輕聲說,「然後,我們去買個新手機。再去超市,給Lele買最好的牛排。」
林悅轉過頭看著我,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,但這一次,她的眼裡終於有了一絲光亮。
「趙恆,」她哽咽著說,「我以為……我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你信我的那一天了。」
我把她緊緊摟在懷裡,眼淚滴在她的髮絲上。
那一刻,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。
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沒錢,也不是爭吵。而是你的枕邊人在槍林彈雨中替你守著家門,而你卻站在高地上,指責她姿勢難看,甚至以為她在歲月靜好。
那天深夜,我把那個藍色的文件夾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。
看著它在黑暗中消失,我知道,那個愚孝的趙恆也死去了。
我抬頭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戶,那裡透出暖黃色的燈光。
只要燈還亮著,家就還在。這次,換我來守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