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周三晚上六點半,飯廳的氣氛降到了冰點。
那把大號的黃銅掛鎖,「咔噠」一聲,被我死死扣在了零食櫃的門把手上。這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,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,直接抽在了正準備伸手拿東西的婆婆臉上。
婆婆的手僵在半空,那隻手粗糙、乾裂,指甲縫裡還帶著洗不凈的黑泥。她縮回手,尷尬地在圍裙上擦了擦,眼神閃躲著不敢看我,囁嚅道:「悅悅,你這是幹啥……」
「媽,不幹啥。」我把那串沉甸甸的鑰匙掛在脖子上,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,讓我保持著某種殘酷的清醒,「這柜子里是我剛買的JJ級車厘子,一箱四百多。為了防『家賊』,我只能上鎖。」
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丈夫陳剛把頭埋得更低了,那是他一貫的姿態——老實、窩囊,兩頭受氣。

婆婆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,她張了張嘴,想辯解什麼,最後卻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,轉身鑽進了廚房。
我坐在飯桌前,看著那把鎖,心裡沒有報復的快感,只有密密麻麻的疲憊。
我是林悅,一家物流公司的倉儲主管。職業習慣讓我對物品的進出極其敏感,而這個家,最近正在發生詭異的「損耗」。
從上個月開始,我買的牛奶、堅果、高檔水果,總是莫名其妙地少一半。起初我以為是婆婆嘴饞,直到上周我提前下班,親眼看到婆婆把一大袋剝好的山竹往那個帆布包里塞,然後急匆匆地出了門。
她去哪?還用問嗎?隔壁小區住著她那個「心尖尖」——我的小姑子,陳敏。
陳敏,三十歲的人了,沒個正經工作,整天病懨懨的,據說是在家養身體。但在我看來,那就是懶。嫁不出去,就指望著娘家吸血。
婆婆偏心眼我管不著,但她不能拿著我辛苦賺來的錢,去填那個無底洞。
這箱車厘子,是我準備送給領導的。結果剛拿回家不到兩小時,封條就被拆了,少了整整一層。
既然給臉不要臉,那就別怪我把事做絕。
這頓晚飯吃得味同嚼蠟。陳剛扒拉著碗里的白飯,一聲不吭。婆婆坐在角落,面前是一盤鹹菜,她那雙渾濁的眼睛時不時瞟向那個被鎖住的柜子,眼神里竟透著一種讓我看不懂的……絕望?
「媽,您別看了。」我放下筷子,聲音冷硬,「鑰匙在我這,誰也別想動。陳敏要是想吃,讓她自己買去,她有手有腳,不是殘廢。」
婆婆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,手裡的筷子掉在桌上。
2.
接下來的兩天,家裡上演了一場無聲的「貓鼠遊戲」。
我在公司上班,通過家裡的監控APP,看到婆婆像個遊魂一樣在客廳轉悠。她好幾次站在那個柜子前,手伸出去摸那把鎖,甚至有一回,我看見她從頭上取下發卡,試圖去捅鎖眼。
我氣得渾身發抖,截圖發給陳剛:「你看看你媽!為了給你妹偷口吃的,都快成開鎖匠了!」
陳剛過了很久才回了一條語音,聲音很疲憊:「悅悅,你就給她點吧。媽……媽也不容易。再說了,我每個月工資卡不都準時交給你了嗎?家裡的錢都在你手裡攥著,她拿點水果能翻出什麼天?」
聽到這話,我心裡的火稍微壓下去了一點。確實,陳剛雖然窩囊,但在錢上從不含糊,工資卡一直在我這,這也是我即使對婆婆不滿也還沒翻臉的底氣。
「她不容易?我容易嗎?」我對著手機回道,「陳敏不是有三十萬存款嗎?拆遷款都在她手裡,她那是金身子鑲了鑽,非得吃我買的?」
陳剛沒再回消息。
那天晚上回家,我在清理垃圾桶時,發現了一個細節。
垃圾桶里躺著兩個蘋果核。與其說是核,不如說是被咬得坑坑窪窪的殘骸。那蘋果是我買的紅富士,十塊錢一斤。上面的肉根本沒吃乾淨,像是被人咬了幾口,嚼了嚼又吐出來,混著一團黏糊糊的衛生紙。
這一定是陳敏來過了。
「真是遭踐東西。」我把垃圾袋系死,心裡更是一陣厭惡,「吃不下還要硬塞,這是有多饞?」
除了這些,我還發現婆婆最近變得很奇怪。她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,以前她最愛用硫磺皂,現在卻換成了這種刺鼻的味道。而且家裡那箇舊電飯煲經常不見蹤影,問她,她就支支吾吾說是借給鄰居熬藥了。
周五晚上,是我給這個家立規矩的「最後通牒」。
我特意買了一堆海鮮,把大姑姐和幾個親戚都叫到了家裡。我要當著大家的面,把話挑明了說:這個家姓陳也姓林,不是陳敏的免費補給站。
3.
親戚們陸陸續續到了,客廳里熱鬧起來。婆婆在廚房忙得腳不沾地,陳剛負責端茶倒水。
大家都在誇我賢惠、能幹,我笑著應承,餘光卻始終盯著婆婆。
菜上齊了,滿滿一大桌。唯獨缺了飯後水果。
「哎喲,今天這螃蟹真肥。」大姑姐一邊剝殼一邊說,「悅悅啊,聽說你買了箱JJ級的車厘子?拿出來給大家嘗嘗鮮唄。」
我等的就是這句話。
我站起身,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,從領口掏出那把鑰匙,在手指上轉著圈:「是啊,買是買了。不過這車厘子金貴,我不鎖起來,怕是被『老鼠』搬空了。」
話音剛落,全場安靜了一瞬。親戚們面面相覷,都知道我在影射誰。
就在這時,婆婆從廚房出來了。
她手裡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破碗,走路有點踉蹌。她似乎沒料到大家都在看她,下意識地想把那個碗往身後藏。
「媽,您端著什麼呢?」我一步跨過去,擋在她面前,「也是給大夥吃的?」
婆婆的臉瞬間慘白,她緊緊護著那個碗,像護著什麼稀世珍寶:「沒……沒啥。就是點……爛葡萄。」
「爛葡萄?」我冷笑一聲,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爭奪中,那個破碗「哐當」一聲掉在地上。
那確實是葡萄。但已經不是完整的葡萄了,是一顆顆發黑、流著汁水、甚至帶著霉點的爛果子。那股酸腐的味道瞬間瀰漫開來,沖淡了桌上海鮮的香氣。
「這就是您藏著的好東西?」我指著地上的污穢,怒火中燒,「我柜子里鎖著四百塊的新鮮車厘子您不拿,非要去菜市場撿這些垃圾?您這是做給誰看?想告訴親戚們我林悅虐待您,連口水果都不給您吃?」
「不是……不是的……」婆婆慌亂地蹲下身,竟然試圖用手去抓那些爛泥一樣的葡萄,「悅悅,這還能吃,洗洗還能吃……敏敏她……她想吃甜的……」
又是敏敏。
我腦子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,徹底斷了。
我衝到柜子前,「咔噠」一聲打開鎖,猛地拉開櫃門。那箱紅得發紫、晶瑩剔透的車厘子就在那裡,散發著誘人的光澤。
4.
「吃!讓她吃!」我把整箱車厘子搬出來,重重地砸在桌上,「我有好的爛在柜子里也不給她,因為她不配!您那個寶貝女兒有手有腳,三十歲了還要吸嫂子的血,您不覺得丟人嗎?」
「夠了!」
一直像個隱形人一樣縮在角落的陳剛,突然吼了一聲。
我愣住了。這個窩囊了五年的男人,竟然敢吼我?
「你吼什麼?」我轉頭瞪著他,「心疼你妹了?心疼你怎麼不賺錢給她買?靠我養家,你還有理了?」
陳剛張著嘴,臉漲得通紅,眼淚卻先流了下來。
「悅悅……別說了……」婆婆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。
此時的她,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老太婆。她滿手都是爛葡萄的汁液,渾身顫抖,但那雙渾濁的眼睛裡,卻透出一股讓我心驚肉跳的決絕。
她看了一眼那箱車厘子,又看了一眼正在哭的兒子,最後目光落在我臉上。
「悅悅,媽對不起你。」婆婆的聲音沙啞,像是喉嚨里含著砂礫,「媽確實偷了你的東西。牛奶、堅果、水果……我都拿走了。」
「承認了就好。」我冷冷地說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