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「嗯」了一聲,換了鞋,徑直走到沙發上坐下,扯了扯領帶,整個人陷在沙發里,一言不發。
客廳里安靜得可怕。我能感覺到一股低氣壓正在我們之間瀰漫。
我倒了杯溫水遞給他:「先喝點水吧。」
他接過去,喝了一口,然後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,發出一聲悶響。
「我姐給我打電話了。」他終於開口,聲音沙啞,眼睛看著電視機,卻並沒有打開它,「媽也給我打了電話。」
「嗯。」我平靜地應了一聲,「她們都跟你說了吧。」
「林嵐,」他轉過頭,目光灼灼地看著我,「到底怎麼回事?不就一頓飯嗎?三百多塊錢,你至於當著那麼多人的面,讓我姐下不來台?」
他的語氣,是質問,是責備。
我的心,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,又悶又痛。我預想過他會不理解,但我沒想到,他會不問青紅皂白,就直接給我定了罪。
「陳建軍,」我看著他,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,「在你質問我之前,你有沒有想過先問問我,事情的經過是怎樣的?」
他愣了一下,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反問他。
「我姐都說了……」
「你姐說的就是全部事實嗎?」我打斷他,「她有沒有告訴你,她是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,擅自讓服務員把帳記在我頭上的?她有沒有告訴你,她從頭到尾,連一句『弟媳,這頓你請客吧』都沒有說過?她只是把我當成一個理所當然的買單工具!」
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:「今天這事,換做是你,你是什麼感受?你的同事,你的朋友,不跟你打任何招呼,就把幾百塊的帳單記在你名下,你會高高興興地去付錢嗎?」
陳建軍被我問得啞口無言。他皺著眉,沉默了片刻,語氣軟化了一些:「我知道,我姐這麼做是有點不合適。她那個人,就是有點大大咧咧,沒心沒肺的。但她畢竟是我姐,是長輩。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她難堪,她面子上肯定掛不住。」
「又是這樣。」我苦笑起來,「又是這套說辭。她大大咧咧,所以她做什麼都是對的,我斤斤計較,所以我就該忍著?」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陳建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,「我的意思是,一家人,沒必要把事情鬧得這麼僵。你當時可以先把錢付了,回來再跟我說。我去找我姐溝通,不就行了嗎?非要當場翻臉嗎?」
「然後呢?」我追問道,「你去找她溝通,結果會是什麼?你會讓她把錢還給我嗎?你不會。你只會勸我『算了』,勸我『別跟她一般見識』。然後下一次,她會變本加厲。陳建軍,這種事情,八年來,還少嗎?」
我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。
「你還記不記得,我們剛結婚那年,我新買的那個烤箱?你姐說借去用兩天,結果呢?現在還在她家廚房裡落灰。你讓我算了。」
「你還記不記得,前年過年,我爸媽給我們包了兩千塊錢的紅包,你姐看見了,非說小亮要報補習班,硬是從你手裡拿走了一千。你讓我算了。」
「你還記不記得,去年我們公司發了一套高檔護膚品,我還沒開封,你姐來家裡看見,直接就順走了,說她皮膚干,正需要這個。你還是讓我算了!」
我每說一件,陳建軍的臉色就白一分。這些被他忽略的,被他要求我「算了」的往事,此刻被我一件件翻出來,像一把把尖刀,刺向我們之間那層名叫「體諒」的偽裝。
「陳建軍,我『算了』太多次了。我忍讓,不是因為我傻,不是因為我沒脾氣。是因為我愛你,我珍惜這個家。我不想因為這些事,讓你為難,讓我們吵架。」
我的眼淚,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。
「可是我的忍讓換來了什麼?換來的是她的得寸進尺,換來的是你們全家都覺得我好欺負。今天這三百塊錢,我可以付。三千,三萬,只要我付得起,我都可以付。但我不能接受的是,我連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!」
客廳里,只剩下我壓抑的哭聲和陳建軍粗重的呼吸聲。
他看著我,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無措。他大概是第一次看到我如此激烈的情緒爆發。
許久,他才沙啞著嗓子開口:「嵐嵐,我……我不知道,這些事讓你這麼委屈。」
「你不知道?」我擦掉眼淚,自嘲地笑了,「是啊,你當然不知道。因為每次受委屈的都不是你。每次需要做出犧牲和退讓的,都是我。」

「對不起……」他走過來,想抱我。
我後退了一步,避開了他的手。
「現在說對不起,太晚了。」我看著他,心如死灰,「讓我給你姐打電話道歉,然後去把錢付了。你也是這麼想的,對嗎?」
陳建軍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掙扎。他張了張嘴,最終還是點了點頭:「我……我是覺得,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,別讓媽和姐一直生氣……」
「好。」我點點頭,感覺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走了。
「我不會道歉,錢,我也不會去付。這件事,我沒有做錯任何事。」
「林嵐!」他急了,「你怎麼這麼犟呢?低個頭,說句軟話,事情就過去了!非要鬧得全家不得安寧嗎?」
「不得安寧的不是我,是你們!」我沖他吼道,「是你們那個無理取鬧的姐姐,是你們那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媽!還有你,陳建軍!你這個和稀泥的丈夫!」
這是我第一次對他發這麼大的火,說這麼重的話。
他徹底愣住了,呆呆地看著我,像是不認識我一樣。
我也愣住了。說完之後,巨大的疲憊和悲哀席捲而來。
我們之間,怎麼會變成這樣?
「我累了。」我轉過身,不想再看他,「今天晚上,我去次臥睡。」
第5章 塵封的帳本
那一晚,我們分房睡了。
躺在次臥冰冷的床上,我睜著眼睛,毫無睡意。八年的婚姻生活,像電影一樣在腦海里一幀幀閃過。那些甜蜜的,爭吵的,溫馨的,委屈的片段,交織在一起,讓我心亂如麻。
第二天早上,我起床時,陳建軍已經走了。餐桌上放著他買好的早餐,還溫著。
我看著那份早餐,心裡五味雜陳。我知道,這是他示好的方式。他這個人,不擅長言辭,總是習慣用行動來表達。
可這一次,一份早餐,已經無法撫平我心裡的傷痕。
我沒有吃,自己隨便弄了點東西,就去上班了。
一整天,我都心神不寧。陳建軍沒有給我打電話,也沒有發信息。我知道,他也在等,等我先低頭。
下午快下班的時候,我接到了陳建紅的電話。
我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名字,猶豫了幾秒,還是接了。
「喂。」
「林嵐,你可真行啊你!」電話一接通,陳建紅尖酸刻薄的聲音就傳了過來,「跟我玩冷戰是吧?長本事了啊!我告訴你,媽都發話了,讓你給我道歉!你聽見沒有?你要是今天不給我個說法,我就去你單位鬧,看看到時候誰丟人!」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去單位鬧?她怎麼能說出這種話?
「陳建紅,你講點道理好不好?明明是你做錯了事!」
「我錯哪兒了?我讓你請我吃頓飯,不是看得起你嗎?你別給臉不要臉!我告訴你,陳建軍能有今天,開公司買房子,那都是我們老陳家幫襯的!你一個外姓人,吃我們家的,喝我們家的,現在翅膀硬了,想翻天了?」
「你們家幫襯的?」聽到這句話,我氣得笑出了聲,「你摸著良心說說,這些年,你們家除了從我們這兒拿東西,幫襯過什麼?你是指你三天兩頭來蹭飯,還是指媽隔三差五找我們要錢給你兒子交補習費?」
「你……你胡說八道!」陳建紅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,「我弟的公司,啟動資金難道不是我爸媽給的嗎?」
「啟動資金?」
這四個字,像一把鑰匙,瞬間打開了我記憶里那把塵封已久的鎖。
那筆五萬塊錢。那筆我媽給我的,被陳建軍承諾「第一時間就還」的錢。
八年了。
原來,在他們所有人的認知里,陳建軍創業的錢,是公婆給的。所以他們才覺得,我們現在擁有的一切,都理應有他們的一份。所以他們才覺得,對我予取予求,是天經地義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