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,或許有。或許他們打算讓我在后座擠一擠,和劉芸、軒軒,還有一大堆雜物擠在一起。
我的心,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,疼得我喘不過氣來。
我看著站在車旁的兒子張磊,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,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。他避開我的眼神,指了指後車門:「媽,您坐後面吧,跟劉芸和軒軒一起,路上還能照應一下孩子。」
劉芸也走了過來,臉上帶著一絲歉意和討好:「是啊媽,我媽她有點暈車,坐前面能舒服點。您坐後面,寬敞。」
寬敞?
我看著那被塞得滿滿當登登的后座,這兩個字聽起來,像一個巨大的諷刺。
我的目光,最終落在了王麗華身上。她安安穩穩地坐在那個我期盼了三個月的副駕駛位上,手裡拿著一把小扇子,慢悠悠地扇著風,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得意。
那一瞬間,過去種種不愉快的記憶,像潮水般湧上了心頭。
我想起軒軒剛出生時,我堅持母乳喂養,王麗華卻說她的外孫金貴,非要喂進口奶粉,說我的奶水沒營養。
我想起我給軒軒買的布鞋,透氣又舒服,王麗華卻當著我的面扔到一邊,說:「現在誰還穿這個?土不土啊。我們軒軒得穿名牌的學步鞋。」
我想起每次家庭聚會,她總是有意無意地炫耀她女兒劉芸多能幹,她女婿張磊多孝順,給她買了多貴的按摩椅,帶她去了多高級的餐廳。話里話外,總把我這個正牌婆婆襯得像個外人。
我們之間,從來就不是能坐在一輛車裡,朝夕相處二十天的關係。我們是親家,是維持著表面和平,內里卻暗流涌動的兩家人。
而現在,我的兒子,我親生的兒子,用我出的五萬塊錢,策劃了一場「我們一家人」的旅行,卻把最尊貴、最舒適的位置,讓給了她。
甚至,沒有提前和我說一個字。
這算什麼?是驚喜嗎?不,這是驚嚇,是羞辱。
我覺得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。那三個月的期待,那些精心準備的醬牛肉和茶葉蛋,那件為了拍照買的鮮艷衝鋒衣,在這一刻,都變得滑稽可笑。
原來,在他們規劃的「一家人」里,我只是一個提供資金的贊助商。而她的媽媽,才是需要被精心照顧的貴客。
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憤怒,從我心底升起,瞬間衝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偽裝。
我鬆開握著車門把手的手,後退了兩步,拉開了與車子的距離。
「媽?您怎麼了?上車啊。」張磊催促道,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耐煩。
我看著他,這個我從小抱到大的兒子,他的臉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模糊。我張了張嘴,想質問他,想沖他發火,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傾瀉出來。
但是,看著車裡王麗華那張看好戲的臉,看著劉芸緊張又防備的神情,我突然覺得,一切爭吵都失去了意義。
當你的付出被視作理所當然,當你的感受被肆意踐踏,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。
我深吸了一口氣,壓下喉頭的哽咽,用盡全身力氣,擠出了兩個字。
「算了。」
我說得聲音很輕,卻異常清晰。
「什麼算了?」張磊沒聽清,又問了一遍。
「我說,這趟旅行,我不去了。你們去吧。」我轉過身,不再看他們,徑直走向單元門。
「媽!」張磊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,帶著震驚和不解,「您這是幹什麼啊?東西都收拾好了,怎麼說不去了?」
劉芸也急了:「媽,您別這樣,有什麼話好好說啊。是不是嫌后座擠?我們可以再收拾收拾……」
我沒有回頭。
我怕一回頭,眼淚就會掉下來。
我只想快點逃離這個讓我無地自容的場面。我的驕傲,我的體面,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。
我走進電梯,按下樓層按鈕。在電梯門緩緩關上的那一刻,我看到張磊和劉芸還愣在原地,而那輛黑色的SUV里,王麗華正探出頭,面帶詫異地看著我。
電梯平穩上升,狹小的空間裡,只有我一個人。
我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,積攢了一早上的興奮和喜悅,此刻全都化成了冰冷的液體,從眼角無聲地滑落。
我不是在賭氣,也不是在耍脾氣。
我是真的覺得,算了。
這個我用五萬塊錢和三個月期待換來的夢,該醒了。
第3章 關上的門,堵上的心
回到家,我反手將門「砰」地一聲關上,仿佛要將樓下那輛車,那些人,以及那份令人窒息的尷尬,全都隔絕在門外。
屋子裡還殘留著早晨煮茶葉蛋的香氣,門口,我換下的拖鞋還擺放得整整齊齊。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樣,可我的心境,卻已是天翻地覆。
我脫力般地癱坐在沙發上,那個為了旅行特意買的U型枕還扔在沙發一角,鮮艷的橙色,此刻看起來格外刺眼。
樓下傳來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,然後是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,漸漸遠去。
他們走了。
他們真的就這麼走了。
我以為張磊至少會追上來,跟我解釋幾句,或者哄我兩聲。哪怕是和我吵一架,也比現在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要好。
可是沒有。
巨大的失望像一塊濕透了的棉被,將我緊緊包裹,讓我無法呼吸。
我呆坐了不知道多久,直到桌上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。我拿起來一看,是張磊打來的。
我劃開接聽鍵,沒有說話。
「媽,您到底怎麼了?好端端的怎麼就生氣了?」張磊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,背景音有些嘈雜,應該是車子還在行駛中。他的語氣里,充滿了不解和一絲壓抑的火氣。
我深吸了一口氣,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:「我沒生氣。我就是突然有點不舒服,去不了了。你們玩得開心點。」
「不舒服?您早上不還好好的嗎?是不是因為我丈母娘在車上?」張磊的語氣變得尖銳起來,「媽,您怎麼這麼想不開啊?我丈母娘也是一個人在家,劉芸想讓她跟著一起去散散心,這有什麼啊?車上正好還有個位置,空著也是空著。」

空著也是空著?
我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地刺了一下。
「張磊,」我一字一頓地叫著他的名字,「你丈母娘要去,我沒意見。但是,你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?」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。
「我……我這不是怕您多想嘛。」他支支吾吾地解釋道,「我想著,等上了車,您看到就知道了,都是一家人,您肯定不會說什麼的。」
「怕我多想?」我忍不住冷笑出聲,「你就是這麼想的?在你心裡,就是個斤斤計較,容不下親家的人?」
「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
「你就是那個意思!」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,聲音陡然拔高,「張磊,你摸著良心說,這趟旅行的錢,是誰出的?我拿出五萬塊錢,是讓『我們一家人』出去玩的,這個『我們』,什麼時候加上了你丈母娘?你經過我同意了嗎?你尊重過我嗎?」
「媽,您怎麼又扯到錢上去了?」張磊的聲音也帶上了火氣,「錢是您主動要給的,又不是我逼您的。再說了,我丈母娘跟我們去,不也一樣要花錢嗎?我們也沒打算占您便宜啊!」
「這不是錢的問題!」我氣得渾身發抖,「這是態度問題!你答應我的,副駕駛的位置給我留著,讓我坐得舒服點。可結果呢?我一下樓,你丈母娘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裡,你們讓我去跟孩子擠后座!張磊,你把我當什麼了?當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保姆,還是一個只管出錢的冤大頭?」
我的話像連珠炮一樣,把積壓在心裡的委屈和憤怒全都吼了出來。
電話那頭,長久的沉默。
我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,甚至能想像到他此刻緊皺的眉頭。
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用一種疲憊至極的語氣說:「媽,您非要這麼想,我也沒辦法。本來是高高興興的一件事,非要弄成這樣。您不想去就算了,我們在服務區,我把劉芸她媽送上回城的大巴,我們自己去,行了吧?」
他的話,像一把冰冷的刀子,捅進了我心裡最柔軟的地方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