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靜的是，我的內心，終於結束了那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。我不再需要在「愛他」和「愛自己」之間反覆撕扯，不用再面對他和他家人帶來的巨大壓力。我的世界，雖然空了，但也清凈了。
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。白天，我把自己變成一個高速運轉的陀螺，不停地開會、寫方案、見客戶，不給自己留一絲胡思亂想的時間。晚上，我回到爸媽家，吃著媽媽做的熱飯熱湯，陪爸爸看他喜歡的戰爭片，享受著久違的家庭溫暖。
那套新房，我一次也沒有再回去過。
我把它掛在了中介公司，委託他們出租。我需要一些時間，來沖刷掉那套房子裡，關於「我們」的記憶。
大概一個月後，我從陳靜那裡，聽到了周岩家的後續。
「你猜怎麼著？」陳靜在電話里的聲音，帶著一絲幸災樂禍，又有一絲複雜，「周岩他家那套老房子，最後還是賣掉了。不過不是賣給外人，是賣給他姑姑家了。價格比市場價低了差不多三十萬，他姑姑家也算是趁火打劫了。」
我握著電話，心裡五味雜陳。
「錢是湊夠了，他媽媽的手術也做了。據說，還算順利。」陳靜頓了頓，繼續說，「但是啊，他家現在是真的一無所有了。他爸媽租了個地下室住，又小又潮。周岩自己，估計也是住在單位宿舍里。聽說為了還當初借的那些錢，他一個人打了三份工，人都快熬脫相了。」
我沉默著，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「你說這叫什麼事兒？」陳靜感嘆道，「為了救一個人，搭進去一個家。當初要是聽你的，把你的房子抵押了，至少他們家那個窩還在。現在倒好，里子面子全沒了。你說他後不後悔？」
他後不後悔，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，在這場以親情為名的戰爭里，沒有勝利者。
周家救回了張阿姨的命，卻也因此元氣大傷，背上了沉重的債務和人情債，生活質量一落千丈。
而我，雖然保住了我的房子和底線，卻也失去了一段曾經視若珍寶的感情，心裡留下了一道難以癒合的傷疤。
我們兩敗俱傷。
又過了幾個月，我的生活漸漸步入了正軌。房子順利租了出去，租金正好可以覆蓋掉月供，還有一些結餘。我用攢下的錢，給自己報了一個瑜伽班，還計劃著年底和爸媽一起去雲南旅行。
我以為，我和周岩的故事，就會這樣，在彼此的沉默中，徹底翻篇。
直到有一天，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。
電話那頭，是一個虛弱又蒼老的女人的聲音。
「是……是林晚嗎？」
我愣了一下，才反應過來，那是張阿姨的聲音。
「阿姨？是您？」
「哎，是我。」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歉意和疲憊，「晚晚，我知道，我不該再來打擾你。但是……我有些話，想當面對你說。你……能出來見我一面嗎？」
我猶豫了。
我不想再和周家有任何牽扯。
但電話那頭，張阿姨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懇切，那麼卑微。我想起她曾經提著保溫桶，笑呵呵地給我送湯的樣子，心一下子就軟了。
「好，阿姨，您說地方。」
我們約在了一家公園的茶館裡。
我到的時候，張阿姨已經在了。她穿著一件舊的呢子大衣，頭髮白了大半，整個人瘦得脫了形，臉上和手上，都布滿了病態的斑點。化療和移植手術，徹底摧毀了她曾經的精氣神。
看到她這個樣子，我心裡一陣難過。
「阿姨，您身體好些了嗎？」我坐下來，給她倒了杯熱茶。
她對我笑了笑，那笑容看起來很吃力。「好多了，就是人沒什麼力氣。醫生說，要慢慢養著。」
我們沉默了一會兒，她捧著茶杯，看著窗外枯黃的樹葉，緩緩開了口。
「晚晚，對不起。」
這三個字，她說得又輕又慢，卻像一塊巨石，砸在了我的心湖裡。
「小岩做的那些混帳事，我後來……都知道了。」她渾濁的眼睛裡，泛起了淚光，「是我……是我沒教育好他。也是我們家，拖累了你這麼好的一個姑娘。」
「我生病那會兒，人是糊塗的，只想著要活命，要花錢。他們跟我說，讓你賣房子，我當時……也沒有反對。我覺得，你馬上就要進我們家的門了，幫一把是應該的。我……我真是老糊塗了。」
她說著，抬手擦了擦眼淚，聲音哽咽。
「直到後來，小岩他爸把老房子賣了，我們搬去租地下室，我才慢慢想明白。我們憑什麼啊？憑什麼要犧牲你的未來，來換我這條老命？你爸媽養你這麼大，給你買房子，是讓你過好日子的，不是讓你來給我們家當扶貧英雄的。」
「晚晚，你做的對。是我們周家，對不起你。你是個好孩子，我們……我們沒有福氣。」
聽著她這番話，我積壓在心裡許久的委屈、憤怒和不甘，仿佛瞬間找到了一個出口。我的眼淚，也跟著掉了下來。
我一直以為，他們全家都認為我是個冷血自私的壞女人。我沒想到，病癒後的張阿姨，會想得這麼通透，還會專程來向我道歉。
那一刻，我心裡的那道疤，仿佛被一隻溫柔的手，輕輕撫平了。
「阿姨，都過去了。」我遞給她一張紙巾，聲音也有些哽咽，「您別這麼說。您好好保重身體，比什麼都強。」
她拉住我的手，她的手很涼，皮膚像老樹皮一樣乾枯。
「小岩那孩子……自從跟你分手後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。話少了，也不笑了，整天就知道拚命幹活掙錢。我知道，他心裡苦，他後悔了。可是，他那犟脾氣，拉不下臉來找你。」
「阿姨不求你能原諒他，也不求你們能重歸於好。我就是想，替他，替我們全家，跟你說聲對不起。也想告訴你，你是個好姑娘，以後，一定會找到一個真正懂得珍惜你的人。」
從茶館出來，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，卻沒有一絲暖意。
我和張阿姨的這次見面，像是一場遲來的告別儀式。它讓我徹底放下了對周家的怨恨，也讓我對自己當初的選擇，更加篤定。
我沒有錯。
愛，不應該是負重前行，更不應該是無底線的犧牲。
真正的愛，是互相成就，是彼此珍惜，是讓你成為更好的自己，而不是讓你失去自己。
我抬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白氣。
我知道，我的人生，該翻開新的一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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