婆婆站在門口,往她手裡塞著一個厚厚的信封,嘴裡還在不停地囑咐著什麼。
「……路上小心,到家了給媽來個電話。錢你拿著,回去給孩子們買點好吃的。別怪媽心狠,媽也是沒辦法……」
大姐沒有說話,只是接過信封,然後頭也不回地拉著孩子,打開門,走了。
門被輕輕地關上,隔絕了外面清晨的微光。
婆婆一個人站在玄關,背對著我,站了很久很久。我看見她抬起手,擦了擦眼睛。
那個瞬間,我心裡五味雜陳。
我知道,為了我,我的婆婆,得罪了她的親生女兒。
第5章 安靜的代價
大姑姐走後,家裡瞬間恢復了令人窒息的安靜。
那種感覺很奇妙,前一天我還無比渴望這份寧靜,可當它真的來臨時,空氣中卻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尷尬和沉重。
婆婆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,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萎靡。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絮絮叨叨,話變得很少。她依舊每天準時準點地給我做月子餐,給團團換尿布,但所有的動作都透著一種機械感。
我們之間,仿佛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。
我知道她在難過。女兒帶著怨氣離開,哪個做母親的會不心疼?她為我做了主,卻也因此背上了對女兒的愧疚。
我嘗試著想跟她說些什麼。
有一次,她給我端湯進來,我鼓起勇氣開口:「媽,謝謝您。也……也對不起,讓您為難了。」
婆婆的動作頓了一下,她把碗放到床頭柜上,沒有看我,只是低聲說:「沒什麼對不起的,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。你好好養身體,把團團喂好,比什麼都強。」
說完,她就轉身出去了,留給我一個疲憊的背影。
陳浩也變了。
他不再嬉皮笑臉,下班回來就默默地吃飯,然後進房間陪著我跟團團。他會主動給孩子換尿布,儘管動作笨拙。他也會笨拙地給我削蘋果,問我傷口還疼不疼。
我知道,他在用行動表達他的歉意。那天晚上婆婆的話,顯然也點醒了他。他終於明白,作為丈夫和父親,他應該站在哪一邊。
但是,我們之間也多了一絲小心翼翼。那場激烈的爭吵,像一道裂痕,即便被努力彌補,痕跡卻依然存在。我們都刻意地迴避著關於他姐姐的任何話題。
家裡的氣氛,就像一口被蓋子緊緊捂住的鍋,表面平靜,底下卻暗流涌動。
我心裡很不是滋味。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安寧,代價卻是整個家庭關係的失衡。婆婆不開心,陳浩不自在,遠走的大姑姐更是心懷怨恨。
我開始反思,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?是不是應該再忍一忍?
可一想到團團餓得直哭的小臉,和自己那幾天瀕臨崩潰的情緒,我又覺得,我沒有錯。女人的月子,一輩子可能就這麼一次,憑什麼要為別人的不體諒而犧牲?
就在這種矛盾和煎熬中,我做出了一個決定。
那天,陳浩下班回來,我把他叫到床邊,很平靜地對他說:「陳浩,我們請個月嫂吧。」
陳浩愣住了:「請月嫂?為什麼?媽不是照顧得挺好的嗎?」
「媽太累了。」我看著他,認真地說,「精神上,身體上,都太累了。她心裡裝著事兒,還要強撐著照顧我們。再這樣下去,她身體會垮的。而且……我也覺得彆扭。」
我頓了頓,繼續說:「這件事,媽已經為我們做得夠多了。剩下的,我們自己來解決。請個月嫂,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,從照顧我的具體事務里抽身出來,就當是幫我們搭把手,買買菜,做做家務。這樣,她壓力沒那麼大,我們心裡也都能好過一點。」
這也是為了我自己。我不想在接下來的半個月里,每天都面對婆婆那張寫滿「我對不起女兒」的臉,吃著那碗摻雜著內疚的湯。
我需要一個純粹的、專業的環境,來完成我的產後恢復。
陳浩沉默了很久。他看著我,眼神里有愧疚,也有釋然。他最終點了點頭:「好,聽你的。我明天就去聯繫。」
行動比我想像的要快。通過朋友介紹,我們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經驗豐富的月嫂,姓王,我們叫她王阿姨。
跟婆婆說這件事的時候,是我和陳浩一起說的。
婆婆的第一反應是激烈反對:「請什麼月嫂?亂花那個錢幹什麼!有我在這兒,用不著外人!」
陳浩握住她的手,耐心地解釋:「媽,不是不相信您。是林舒心疼您,我也心疼您。您前段時間太累了,我們都看在眼裡。王阿姨來了,主要是負責小舒和孩子的專業護理,您就當總指揮,幫我們把把關,做點輕鬆的家務,好好歇歇。您身體好,才是我們最大的福氣。」
我接著說:「是啊媽,您要是累病了,我們倆更抓瞎了。就當是幫幫我們。」
我們倆一唱一和,說了許多好話。婆婆看著我們,眼圈又紅了。她最後沒再說什麼,只是點了點頭,算是默許了。
王阿姨來的那天,我出院正好半個月。
她是個很專業的中年女人,話不多,但做事井井有條。她一來,就立刻接管了所有關於我和團團的事務。制定了詳細的飲食和作息時間表,每天給我按摩通乳,給團團做撫觸,觀察黃疸情況。
家裡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、專業的秩序。
婆婆真的如我們所說,「退居二線」了。她每天的任務就是去菜市場,按照王阿姨開的單子買菜,然後回來做一家人的家常飯菜。其餘時間,她會坐在沙發上看看電視,或者抱著她的小外孫,享受片刻的祖孫之樂。
沒有了那種時刻緊繃的壓力,婆婆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。她的話也漸漸多了,有時候還會跟王阿姨交流幾句育兒心得。
我和她之間的那層薄膜,也在這段刻意創造出來的距離中,慢慢消融了。
我們不再是「照顧者」和「被照顧者」的緊張關係,而回歸到了更純粹的婆媳關係。有時候她做好飯,會給我端一小碗進來,笑著說:「王姐做的月子餐太清淡了,媽給你開個小灶,嘗嘗這個,不放鹽的。」
我會笑著接過來,真心實意地說一聲:「謝謝媽。」
我知道,我們都在努力地,讓這個家回到正軌。
只是,我們誰也不提陳靜。她的名字,成了這個家裡一個心照不宣的禁忌。
我以為,這件事會以這種「鴕鳥」的方式,被時間慢慢掩埋。
直到團團滿月那天,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,打破了這份刻意的平靜。

第6章 一通跨越千里的電話
團團滿月那天,我們沒有大辦。
只是在家裡,由婆婆和王阿姨聯手,做了一桌豐盛的菜。陳浩下班後,買了一個小小的蛋糕回來。
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,氣氛溫馨而祥和。王阿姨抱過團團,笑著說了許多吉利話。婆婆看著自己白白胖胖的小孫子,臉上的笑容是這麼多天來最燦爛的一次。
就在我們準備切蛋糕的時候,陳浩的手機響了。
他拿起來一看,螢幕上跳動的「姐姐」兩個字,讓在場所有人的笑容都微微一滯。
陳浩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他母親,猶豫了一下,還是按下了接聽鍵,並且開了免提。
「喂,姐。」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,然後傳來大姑姐陳靜有些嘶啞的聲音,帶著濃濃的鼻音,聽起來像是哭過。
「弟……你們……在吃飯嗎?」
「啊,對。今天團團滿月,家裡簡單慶祝一下。」陳浩的語氣有些干。
「滿月了啊……真快……」陳靜的聲音里透著一絲落寞,「團團……還好吧?弟妹呢?」
「都挺好的。」
又是一陣沉默。我們這邊,誰也沒有出聲,只聽得見電話里微弱的電流聲和陳靜壓抑的呼吸聲。
終於,她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,開口了。
「弟,你讓……讓媽聽下電話。」
陳浩把手機遞給了婆婆。
婆婆接過電話,手有些抖。她清了清嗓子,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:「喂,靜靜啊。」
「媽……」
電話那頭,陳靜只叫了一聲「媽」,就再也說不下去,傳來了低低的抽泣聲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