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此同時,我依然每天按時上下班,做著一些簡單的維護工作。看著車間裡那些停工的設備,我心裡五味雜陳。
不是幸災樂禍,而是一種深深的無奈。我用了二十八年的時間積累這些經驗,卻在一夜之間變得"一文不值"。
現在問題來了,他們才想起我的價值,可是這個時候,我還應該像以前那樣毫無保留地付出嗎?
妻子看出了我的糾結:"老陳,你到底想怎麼樣?"
"我也不知道。"我搖搖頭,"我就想讓他們知道,有些東西不是學歷和文憑能代替的。"
可是這種僵持能維持多久呢?車間的損失越來越大,廠長的壓力也越來越大。
我知道,最終的攤牌時刻快要到了。
05
第三個月的最後一天,整個車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。
五台主要設備中,四台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故障。生產線幾乎完全停擺,每天的損失超過五十萬。
最嚴重的是,廠里接到的一個大訂單面臨違約風險,違約金高達三百萬。
趙廠長在車間裡來回踱步,臉色鐵青。他看著那些停工的機器,又看看束手無策的維修工們,終於下定了決心。
"老陳,你過來一下。"他走到我的工位前。
我放下手中的工具,跟著他走到辦公室。
辦公室里除了趙廠長,還有李主任和財務科長。氣氛異常凝重。
"老陳,我直說了。"趙廠長坐下來,看著我的眼睛,"現在車間的情況你也看到了,我們需要你幫忙。"
我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聽著。
"關於上次提成的事情,我承認可能處理得不夠妥當。"趙廠長的語氣有些尷尬,"你看,有什麼條件,你直說。"
我依然沉默著。
李主任在一旁補充道:"老陳,你是知道的,這些機器只有你能修好。車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。"
財務科長也開口了:"老陳師傅,薪資待遇方面,我們可以重新商量。"
辦公室里安靜得能聽到牆上時鐘的秒針聲。
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回答。
我緩緩站起身,走到窗邊,看著車間裡那些靜止的機器,心中百感交集。
這一刻,我想到了剛進廠時老師傅對我的教導,想到了這二十八年來的點點滴滴,想到了那個拿著一萬八千元提成的小王,也想到了手中那可憐的一百八十元。
我轉過身,看著面前這三個人期待而又忐忑的表情。
我的嘴角慢慢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,緩緩開口道:
06
"滾。"
我平靜地吐出這個字,整個辦公室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趙廠長的臉色刷地變白,仿佛被雷擊中一般,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傾斜,重重地癱坐在椅子上。
李主任瞪大了眼睛,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。
財務科長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,手中的茶杯"啪"地一聲掉在地上,碎得粉碎。
"老陳,你...你說什麼?"趙廠長顫聲問道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我沒有回答,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,眼中沒有憤怒,沒有激動,只有一種深深的平靜。
這種平靜比任何憤怒都更可怕。
"二十八年。"我慢慢開口,聲音低沉而有力,"我在這個廠乾了二十八年,從十八歲到五十二歲,把我最好的青春都獻給了這裡。"
"我修過的機器超過一萬台次,我解決的技術難題數都數不清,我培養的徒弟遍布整個車間。"
"可是到頭來,我的價值只值一百八十元,而我的徒弟,僅僅因為有張大學文憑,就能拿到一萬八。"
我的聲音越來越冷:"現在你們遇到困難了,想起我了,就想讓我回來救火?"
趙廠長想要站起來,但雙腿仿佛失去了力量,依然癱坐在椅子上:"老陳,你聽我解釋..."
"解釋什麼?"我打斷了他,"解釋為什麼那些機器只有我能修,但我的價值只有別人的百分之一?"
"解釋為什麼當初制定提成標準的時候,沒人想到這些實際操作的價值?"
"解釋為什麼只有當工廠陷入危機的時候,你們才想起我的存在?"
李主任想要緩解氣氛:"老陳,大家都是為了工廠好..."
"為了工廠好?"我冷笑一聲,"那當初為什麼不為了工廠好,給我應有的尊重和待遇?"
我走向門口,手放在門把手上:"現在想讓我回來?門都沒有。"
07
"等等!"趙廠長終於從椅子上站起來,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,"老陳,你想要什麼條件,我們都可以商量!"
我轉過身,看著這個平時高高在上的廠長,此刻卻像個可憐的乞丐一樣哀求著我。
"條件?"我搖搖頭,"你以為這只是錢的問題嗎?"
"那是什麼問題?"財務科長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"尊嚴的問題。"我一字一頓地說道,"你們可以用一百八十元來衡量我的價值,那我也可以用一個字來回應你們的請求。"
說完,我推開門就要離開。
"老陳!"趙廠長急了,幾步衝到我面前,"你不能這樣!工廠現在損失這麼大,你忍心看著幾百號工人跟著受苦嗎?"
我停下腳步,看著他那張因為焦急而變得扭曲的臉。
"你現在知道心疼工人了?"我冷冷地說道,"那當初制定不公平的提成制度時,你怎麼不想想這會寒了老員工的心?"
"當初那些設備正常運轉,為工廠創造巨大利潤時,你怎麼不想想這背後是誰的汗水和心血?"
"現在出了問題,才想起我們這些'老傢伙'的價值,是不是太晚了?"
趙廠長被我問得啞口無言,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李主任在一旁急得直跺腳:"老陳,你就算不為廠長考慮,也得為車間的兄弟們想想啊!"
"兄弟們?"我苦笑了一下,"當初他們鼓掌祝賀小王拿到一萬八提成的時候,怎麼沒人為我這個'兄弟'說句公道話?"
"現在需要我的時候,就想起兄弟情了?"
辦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。
我知道自己的話很刺耳,但這些話在我心裡憋了三個月,今天必須說出來。
"老陳,你到底想怎麼樣?"趙廠長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絕望。
我看著他,緩緩說道:"我想要的很簡單——道歉。"
"什麼?"三個人同時愣住了。
"公開道歉。"我重複了一遍,"向所有人承認,那個提成分配是錯誤的,向所有為工廠默默奉獻的老員工道歉。"
趙廠長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:"你這是在要挾我!"
"要挾?"我笑了,"我只是想要一個基本的尊重而已。"
08
最終,趙廠長妥協了。
第二天上午,全廠大會在車間召開。所有員工都被召集到了現場。
趙廠長站在台上,臉色複雜地看著台下的員工,特別是看向了人群中的我。
"同志們,今天這個會議,是要向大家道歉的。"他的聲音在擴音器里顯得有些沙啞。
台下頓時議論紛紛,所有人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。
"三個月前,我們制定的提成分配標準存在嚴重問題。"趙廠長繼續說道,"我們過分重視了理論知識和文憑,卻忽視了實踐經驗和技術積累的價值。"
"這種做法是錯誤的,是對廣大技術工人的不公,也是對那些為工廠默默奉獻多年的老師傅們的不尊重。"
台下的議論聲越來越大,所有人都看向了我。
"特別要向陳建華師傅道歉。"趙廠長的聲音明顯顫抖了,"陳師傅在我廠工作二十八年,技術精湛,貢獻巨大,卻因為我們的錯誤政策受到了不公正待遇。"
"從今天開始,我們將重新制定提成標準,確保每個人的價值都能得到公正的體現。"
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,很多老員工都激動得紅了眼圈。
小王走到我面前,深深地鞠了一躬:"師傅,對不起,我不應該接受那麼高的提成。"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:"孩子,這不是你的錯。你有能力,應該得到相應的回報,但不應該以貶低別人為代價。"
"從今天開始,我們重新開始,我繼續教你技術,你繼續發揮你的理論優勢。師傅帶徒弟,應該是相互成就,而不是相互排斥。"
小王眼中含著淚水,用力點了點頭。
會後,我重新回到了維修崗位。那些停工多日的機器,在我的調試下,一台台重新恢復了正常運轉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