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曉雅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的時候，手背被油濺到的地方還在發紅。
她沒吭聲。
用圍裙擦了擦手，坐下來的時候，桌子那邊的兩個人已經動筷子了。
婆婆張秀英夾了一筷子清蒸魚，放進嘴裡嚼了兩下，眉頭就皺起來了。
「咸了。」
就兩個字。
林曉雅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，臉上還是擠出笑：「媽，我可能鹽放多了點，下次注意。」
「下次下次，你都說了多少下次了？」
張秀英把筷子往碗上一放，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「做個菜都做不好，真不知道我兒子娶你回來幹什麼。」
陳偉，林曉雅的丈夫，就坐在婆婆旁邊。
他頭都沒抬，扒拉著碗里的飯，含糊地說：「媽說得對，你是該注意點。」
林曉雅覺得心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。
悶得慌。
她看著桌上那四菜一湯——清蒸鱸魚，糖醋排骨，蒜蓉西蘭花，麻婆豆腐，還有一鍋燉了兩個小時的雞湯。
從五點下班，到七點做完飯。
兩個小時，她像打仗一樣在廚房裡忙活。
換來的就是一句「咸了」。
和一句「媽說得對」。
她深吸一口氣，把委屈咽了回去。
結婚三年，這樣的場景上演了不知道多少次。
從去年婆婆搬來同住開始，她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難熬。
張秀英是那種典型的傳統婆婆。
覺得兒媳婦就該伺候丈夫，伺候婆婆，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。
林曉雅不是沒試過溝通。
每次剛開口，陳偉就會打斷她：「那是我媽，你就不能讓著點？」
讓。
她讓了。
讓到現在，她都快不認識自己了。
「吃飯吧。」
林曉雅低聲說，夾了一筷子西蘭花到自己碗里。
食不知味。
「對了曉雅。」
張秀英突然又開口：「我昨天看見你衣櫃里那件羊毛大衣了，挺好看的。」
林曉雅心裡一緊。
那件大衣是她去年用年終獎買的，花了三千多。
她平時捨不得穿，只有重要場合才拿出來。
「媽要是喜歡……」
「我穿應該挺合適的。」
張秀英直接接過了話頭：「我年紀大了，怕冷，你那件料子好，明天拿給我試試。」
不是商量。
是通知。
林曉雅看向陳偉。
陳偉終於抬起頭，看了她一眼，眼神裡帶著不耐煩：「一件衣服而已，媽喜歡就給她唄，你再買一件就是了。」
再買一件。
他說得真輕鬆。
林曉雅一個月工資六千五。
陳偉八千。
每個月要還房貸四千，車貸兩千，生活費至少三千。
她哪來的錢「再買一件」？
「那件我穿過了，」林曉雅試圖掙扎，「等發了年終獎，我給媽買件新的吧？」
「嫌棄我穿你舊衣服？」
張秀英臉色沉下來了。
「不是，媽，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
「行了！」
陳偉把碗重重一放：「林曉雅，你能不能懂點事？媽想要你就給她，哪那麼多廢話？」
林曉雅不說話了。
她低下頭，扒拉著碗里的飯粒。
眼睛有點發酸。
但她忍住了。
不能哭。
哭了就是不懂事，就是矯情，就是「又鬧脾氣」。
這頓飯剩下的時間，沒人再說話。
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。
壓抑得像暴風雨前的寧靜。
吃完飯，林曉雅起身收拾碗筷。
張秀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，陳偉在旁邊玩手機。
「對了陳偉。」
張秀英突然說：「你大姨家兒子下個月結婚，咱們得包個紅包，最少五千。」
陳偉「嗯」了一聲，眼睛沒離開手機螢幕。
「我沒錢了，這個月工資還沒發。」
「找你媳婦要啊。」
張秀英說得理所當然：「她不也掙錢嗎？」
陳偉這才抬起頭，看向廚房方向。
「曉雅，你那兒還有錢嗎？先拿五千出來。」
林曉雅正在刷碗，水流聲嘩嘩的。
她關掉水龍頭，擦了擦手走出來。
「我工資卡里還剩三千，這個月生活費已經超支了。」
「三千哪夠？」
張秀英撇嘴：「你想想辦法，找你媽借點也行，別在親戚面前丟人。」
找我媽借。
林曉雅心裡冷笑。
她媽一個退休小學老師，一個月退休金三千多，自己都省吃儉用的。
憑什麼要拿錢出來給陳偉家親戚包紅包？
「我開不了這個口。」
林曉雅聲音很輕，但很堅定。
陳偉站起來了。
他走到林曉雅面前，個子比她高一個頭，俯視著她。
「林曉雅，你是不是覺得這個家就我一個人該出錢？你是不是覺得你掙的錢就是你自己的？」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」
「那你什麼意思？」
陳偉聲音提高了：「我媽搬來之後，幫我們做了多少事？你現在連五千塊錢都捨不得？你還有沒有良心？」
林曉雅看著眼前這個男人。
這個她愛了五年，嫁了三年的男人。
突然覺得很陌生。
戀愛的時候，他不是這樣的。
他會記得她生理期，給她泡紅糖水。
會在她加班的時候，去公司樓下接她。
會攢三個月工資，給她買她隨口說喜歡的項鍊。
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？
大概是從結婚開始。
從婆婆第一次來家裡，說「女人要會做家務」開始。
從陳偉第一次說「我媽不容易，你讓著點」開始。
一點一點，一寸一寸。
她的底線被往後推，再往後推。
推到現在，她都快沒有底線了。
「我真的沒錢了。」
林曉雅重複了一遍，轉身回廚房繼續刷碗。
水很涼。
她的手泡在冷水裡，一點點把油污洗掉。
就像她想洗掉心裡的憋屈一樣。
可是洗不掉。
晚上十點，林曉雅終於忙完所有家務。
她洗完澡回到臥室，陳偉已經躺在床上玩手機了。
「陳偉。」
她坐在床邊，輕聲說：「我們談談。」
「談什麼？」
陳偉頭都沒抬。
「關於媽的事，還有……我們之間的事。」
「有什麼好談的？」
陳偉終於放下手機，側過身看著她：「林曉雅，我知道你覺得委屈，但你想過沒有，我媽養我這麼大不容易，現在老了，來兒子家住幾天，你整天擺個臉色，像話嗎？」
「我沒有擺臉色。」
「那你今天在飯桌上那是什麼態度？」
林曉雅覺得無力。
永遠是這樣。
無論她說什麼，最後都是她的錯。
「好，我們不談這個。」
她換了話題：「你大姨家兒子結婚，我們為什麼要包五千？咱們結婚的時候，大姨就包了一千。」
「那能一樣嗎？」
陳偉坐起來了：「咱們那時候是什麼條件？現在是什麼條件？再說了，我大姨小時候對我多好，你懂什麼？」
「那錢從哪兒來？」
「你不是還有張信用卡嗎？先刷了，下個月發了工資再還。」
他說得輕描淡寫。
林曉雅那張信用卡額度兩萬，現在已經刷了一萬八了。
下個月工資發了，還了信用卡，又沒了。
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有存款？
什麼時候才能要孩子？
「陳偉，我們得攢點錢了，不能總是月光……」
「行了行了，又來了。」
陳偉不耐煩地打斷她：「整天錢錢錢，你能不能別這麼俗？睡覺！」
他翻過身，背對著她。
林曉雅看著他的背影，看了很久。
最後關掉燈，躺了下來。
黑暗中，眼淚終於流出來了。
她不敢出聲，咬著嘴唇，任由眼淚浸濕枕頭。
第二天是周六。
林曉雅本來想睡個懶覺。
但七點不到，婆婆就來敲門了。
「曉雅，起來了，太陽曬屁股了！」
她只好爬起來。
洗漱完出房間，婆婆已經坐在餐桌前了。
「早飯呢？」
張秀英看著她：「這都幾點了，還沒做早飯？」
林曉雅愣了下：「媽，今天周六，我以為……」
「以為就能睡懶覺了？」
張秀英搖頭：「我們那時候當媳婦的，天不亮就得起來做飯，哪像你們現在的年輕人，懶得很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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