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立規矩」。
這三個字,像一道閃電,劈開了我混沌的思緒。
閨蜜給我發了很多關於「婚姻邊界」、「家庭財務規劃」的文章和案例。
我第一次跳出情緒的漩渦,開始用理性的眼光審視我的處境。
周一回到公司,我全身心投入到一個緊急項目中。
當我在會議上條理清晰地闡述我的產品方案,並獲得領導和同事的一致認可時,一種久違的掌控感回到了我的身上。
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我並不是一個軟弱的人。
我只是在「好兒媳」這個角色扮演中,迷失了自己。
我決定,必須先從我的「隊友」陸驍這裡突破。
我不想再在爭吵和情緒爆發中解決問題,那只會兩敗俱傷。
周末晚上,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沉著臉,而是平靜地對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陸驍說:「我們談談吧。」
他愣了一下,隨即放下了手機。
我從書房拿出幾張 A4 紙,上面是我提前做好的功課。
我沒有指責,沒有抱怨,像在公司開項目啟動會一樣,把我們家的財務狀況清晰地羅列了出來。
我們的月收入、固定支出、房貸、車貸、日常開銷。
然後是未來規劃:儲蓄、投資、以及可能的生育和教育基金。
「陸驍,你看,這是我們每個月能自由支配的錢。在這個基礎上,我們來談談如何孝敬父母。」
我提出了一個具體的方案:將我們每月總收入的一個固定比例,比如 15%,設立為「家庭孝親基金」。
這筆錢再平分,一半給我父母,一半給他父母,每月定時轉帳,公開透明。
「這樣,既盡了我們的心意,又不會影響我們自己的生活質量。而且,對雙方父母一視同仁,也避免了以後無休止的猜忌和爭吵。」
陸驍一開始有些牴觸,他皺著眉說:「蘇傾,過日子又不是開公司,有必要算得這麼清楚嗎?」
「有必要。」我看著他的眼睛,語氣異常堅定,「正是因為算不清楚,才會有這麼多矛盾。我不想我們的感情,最後都被這些爛帳消磨掉。」
我把這些天所有的思考、委屈和對未來的擔憂,都冷靜而誠懇地告訴了他。
我們從「你媽」、「我媽」,談到了「咱們的爸媽」。
從「你應該」,談到了「我們一起」。
那一晚,我們談了很久,直到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。
最後,陸驍看著我,看著我做的那些表格和方案,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他拿起筆,在我擬定的那份「家庭財務協議」上,簽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然後,他抬起頭,對我說:「好,我答應你。以後,凡是關於錢的事,我先和你商量。」
雖然只是短短一句話,卻像一道光,照進了我連日來的陰霾里。
我心中那塊一直懸著的巨石,終於落了地。
我感到久違的被尊重,被當成了一個真正的「戰友」。
或許,我的婚姻還有救。
我在心裡對自己說:先把我們這個小家站穩了,再去談對那個大家庭的善意和責任。
這是我第一次,主動嘗試去掌控我婚姻的節奏。
我們夫妻倆剛剛在內部達成統一戰線,周秀珍的下一次攻擊就接踵而至。
周末的家庭聚餐,陸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到齊了。
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,周秀珍清了清嗓子,又一次把話題引到了我身上。
「傾傾啊,上次婚禮上說那個生活費的事,你們小兩口商量得怎麼樣了?」
我心裡咯噔一下,知道這場鴻門宴的主菜終於上桌了。
不等我回答,她便對著滿桌的親戚開始了她的表演。
「我們老兩口啊,也不圖什麼,就是指望孩子們老了能給我們養老。做人嘛,不能太算計,是不是?」
她端起酒杯,看似不經意地說:「我們養大陸驍不容易,現在他成家了,我們什麼都不要她蘇傾的,一分錢彩禮沒要,房子也是我們出的首付。現在,就要她孝順我們老兩口,這要求過分嗎?」
一番話,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無私奉獻、只求孝心的偉大母親形象。
而我,則成了那個占盡便宜、還不知感恩的「算計」兒媳。
立刻有遠房親戚隨聲附和:「就是啊,現在的女孩子,是該多為婆家想想。」
「秀珍姐你就是心太好了,換我,這規矩早立下了。」
輿論的包圍圈再一次形成,比婚禮上那次更加密集,更加令人窒息。
我明白了,周秀珍是故意的。
她或許已經從陸驍那裡知道了我們私下的約定,所以才要借著親戚滿座的場合,再一次對我進行道德施壓,逼我當眾推翻我們的小家協議,向她的大家長權威投降。
我握著筷子的手,指節捏得發白,一股火直衝腦門。
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
我扯出一個禮貌的微笑,回應道:「媽,您和爸的養育之恩,我們肯定會記在心裡,也會盡心盡力地照顧你們。至於具體怎麼做,我們小兩家會商量好,然後單獨告訴您。」
我把「小家」兩個字咬得很重,試圖提醒她,我們是一個獨立的單元。
但周秀珍顯然不打算就此罷休。
她步步緊逼:「哎,一家人有什麼不能當眾說的?你就當著大家的面,說個數。做晚輩的,爽快點,也讓大家看看你的孝心!」
這是赤裸裸的逼宮。
全場的目光再次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身上。
那些看戲的、期待的、評判的眼神,讓我如坐針氈。
我感到自己不是在參加一場家庭聚餐,而是在接受一場公開審判。
我能感覺到身邊的陸驍坐不住了。
他剛要開口:「媽,這事……」
周秀珍眼睛一瞪,厲聲打斷了他:「你少插嘴!這裡沒你的事,我是和你媳婦說話!」
陸驍剩下的話,被硬生生噎了回去,臉色漲得通紅。
我的心,沉到了谷底。
連他想為我說句話的權利,都被當眾剝奪了。
我看向坐在斜對面的大姑子陸晴。
她察覺到氣氛不對,想打個岔:「哎呀媽,今天我朋友送的海鮮特別新鮮,大家快嘗嘗這個……」
「你別摻和!」周秀珍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的大女兒,「你個嫁出去的姑娘,管好你自己家就行了!」
一句話,把陸晴也噎得說不出話來。
也讓我徹底看清了婆婆內心裡那套「兒子和兒媳才是自己人,女兒是外人」的陳腐觀念。
我眼底最後一點溫度也消失了。
我看著周秀珍,看著滿桌神色各異的親戚,看著被訓斥後低頭不語的丈夫。
我意識到,這是檢驗我們那個「小家協議」成色的關鍵時刻。
如果今天,我再次選擇獨自硬扛,那麼我和陸驍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,將瞬間崩塌。
我們的小家,會永遠被這個大家庭踩在腳下。
這頓飯,在壓抑和充滿火藥味的氣氛中,草草走向了尾聲。
所有人都感覺到,一場更大的風暴,即將來臨。
回到新房,已經是深夜。
客廳里沒有開燈,只有窗外的月光慘白地灑進來,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輪廓。
空氣里殘留著宴席上的油膩氣味,混合著散不去的火藥味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我和陸驍誰都沒有說話,沉默像一塊巨大的鉛塊,壓在我們之間。
最終,我打破了這死寂。
「你知道今天,你媽是想讓我當眾認輸嗎?」我的聲音很平靜,平靜得沒有波瀾,但每個字都像冰凌,帶著刺骨的寒意。
陸驍的身影在黑暗中動了一下。
這一次,他沒有說「你別往心裡去」,也沒有說「我媽就是那個脾氣」。
他沉默了許久,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、帶著疲憊和挫敗的語氣說:「我知道。她今天,確實太過分了。」
他的立場,雖然只是口頭上的,卻像在黑暗中劃亮了一根火柴,讓我看到了微弱的光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