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圈求爺爺告奶奶下來,周啟明兩手空空。
他這才發現,他過去所以為的「人脈」和「親情」,是那麼的不堪一擊。
它們都建立在他有錢、風光的基礎上。
他忘了,過去這幾年,是我,在他看不見的地方,默默地為他維繫著這一切。
是我,在他哥的兒子畢業時,託了無數關係,幫他解決了工作。
是我,在他妹妹周莉的孩子上學時,跑前跑後,送禮通路子,才進了一所好的小學。
是我,在逢年過節,給他那些「朋友」的家眷送去昂貴的禮物,維持著表面的和諧。
這些人情,他都視而不見,覺得理所當然。
現在,我這個維繫關係的紐帶「倒台」了,那些攀附在他們家這棵大樹上的藤蔓,自然也作鳥獸散。
焦頭爛額之中,他收到了法院的傳票。
離婚案,即將開庭。
他想找最好的律師來打這場官司,保住自己的財產。
可他諮詢了一圈,發現本市有點名氣的婚姻法律師,都不願意接他的案子。
因為我的代理律師,在業界以專打財產分割案聞名,外號「渣男粉碎機」,而且出了名的難纏。
更重要的是,我的律師在接案前,就已經把完整的證據鏈發給了幾家相熟的律所。
所有人都知道,這場官司,周啟明輸定了。
沒有人願意為了一個註定失敗的案子,去得罪一個業界大牛。
周啟明第一次感到了什麼叫走投無路。
他在深夜裡,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,煙一根接一根地抽。
煙霧繚繞中,他忽然開始懷念。
懷念那個總是在他回家時,為他遞上一杯溫水的我。
懷念那個總能把他弄得一團糟的財務報表,整理得清清楚楚的我。
懷念那個無論他闖了多大的禍,總能微笑著說「沒事,我們一起想辦法」的我。
他這才意識到,他失去的,不僅僅是一個妻子。
他失去的,是那個為他托底、為他掃清一切障礙、讓他可以安然無憂地活在自己「成功人士」幻夢裡的,整個世界。
開庭前,周啟明打出了他最後的「感情牌」。
他知道,我的所有聯繫方式都拉黑了他。
於是,他把目標對準了我們唯一的軟肋——女兒,周悅。
我接到電話時,正在巴黎一家畫廊里看展。
來電是一個陌生的國內號碼。
我猶豫了一下,還是接了。
電話那頭,傳來女兒帶著哭腔的聲音。
「媽……」
我的心,在那一瞬間,被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這是我離開後,她第一次聯繫我。
「悅悅?」我的聲音有些乾澀。
「媽,你為什麼要這麼對爸爸?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他!」
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指責和憤怒,像一把鋒利的刀子,直直插進我心裡。
我靠在牆上,感覺有些站不穩,但我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。
「悅悅,你覺得,是媽媽的錯嗎?」
「難道不是嗎?」她哭喊著,「爸爸的公司快要倒閉了!我們的家就要完了!他到處求人,頭髮都白了!姑姑他們都說你太過分了,說你為了錢,連家都不要了!」
為了錢……
連家都不要了……
這些話,從我最愛的女兒嘴裡說出來,比從周家任何一個人嘴裡說出來,都要傷人一萬倍。
「我們班的同學都知道了!」她的聲音更加尖銳,「他們都在背後笑話我!說我媽媽是個為了錢拋夫棄女的壞女人!你讓我以後在學校怎麼抬得起頭!」
我深吸一口氣,巴黎午後溫暖的陽光,此刻卻照得我渾身冰冷。
我內心最後一點溫情,被她的話,刺得粉碎。
我一字一句地,清晰地對她說:
「周悅,你聽好。」
「第一,我拿的是我自己的錢,是我外公外婆留給我的錢,不是你爸爸的。」
「第二,這個家,是他們先不要我的。當他們為了一個露營裝備,讓我從車上下來的時候,這個家在我心裡,就已經沒了。」
「第三,如果你的同學只懂得用家庭的變故來嘲笑你,那他們不是你的朋友,不值得你為他們的話傷心。」
我頓了頓,問出了那個最殘忍的問題。
「在你眼裡,爸爸的公司,比媽媽的尊嚴更重要,是嗎?」
電話那頭,女兒愣住了。
她大概沒想到,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我,會說出如此冷靜而又尖銳的話。
幾秒鐘的沉默後,是更凶的哭聲。
但她哭喊著說的,還是那句。
「可他是我爸爸啊!」
我掛斷了電話。
眼淚,終於不爭氣地掉了下來。
我靠在畫廊冰冷的牆壁上,任由淚水模糊了視線。
我為之付出了十年青春的婚姻,毀了。
我傾盡心血養育的女兒,也被他們教養成了一個只認金錢、不辨是非的,面目模糊的人。
周啟明,他毀了我的婚姻,還毀了我的女兒。
擦乾眼淚,我的眼神里,只剩下冰冷的、不留任何餘地的堅定。
他必須付出代價。
這已經不是為了我自己。
是為了讓我的女兒看清楚,什麼才是對,什麼才是錯。
是為了告訴她,尊嚴,比錢重要。
人,要先成為人,才能成為別人的妻子,或母親。
離婚案開庭那天,我沒有回國。
巴黎的天氣很好,我委託我的律師,全權代表我出庭。
我只想得到一個結果,不想再看到那張讓我噁心了十年的臉。
後來,我的律師在電話里,向我複述了法庭上的情景。
周啟明請了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小律師,大概是實在找不到人了。
他在法庭上,上演了一出年度苦情大戲。
他穿著一身舊西裝,頭髮花白,形容憔悴,和我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他,判若兩人。
他聲淚俱下地承認自己「在婚姻中,忽略了妻子的感受」,但堅稱自己「對家庭、對事業,向來是盡心盡力,問心無愧」。
他將我描繪成一個被物慾沖昏了頭腦、揮霍無度、不念舊情的女人。
他說我刷掉的那二十萬,是公司員工的救命錢,而我卻拿去買了奢侈品。
他的律師也巧舌如簧,提出公司資產是他的婚前財產經過多年經營擴大投資所得,與我江染無關。
他們試圖把所有的過錯,都推到我身上。
如果我沒有準備,或許真的會被他這副可憐相所矇騙。
但可惜,我準備了。
輪到我的律師發言。
她沒有多餘的廢話,首先,向法庭呈上了那條完整的、周啟明挪用我兩百萬婚前財產注入公司的證據鏈。
資金的每一次流轉,每一份他偽造的「理財合同」,都清清楚楚,無可辯駁。
周啟明的臉色,在證據被一一展示時,已經變得很難看。
但這只是前菜。
我的律師看著法官,平靜地開口:「審判長,我方還有第二份證據,需要當庭提交。」
她拿出一個錄音筆。
「這份錄音,是我的當事人在半年前,無意中錄下的。錄音的內容,是周啟明先生和他的妹妹周莉女士的一段家庭日常對話。」
當錄音筆被接上音響,周啟明和周莉那熟悉又刺耳的聲音,迴蕩在莊嚴肅穆的法庭上時,周啟明的臉,瞬間變成了死灰色。
錄音里,是周莉嬌滴滴的抱怨聲:「哥,你每個月給嫂子那麼多錢,她又不上班,花得完嗎?你對她也太好了吧!」
緊接著,是周啟明得意洋洋、充滿不屑的笑聲。
「你懂什麼。這叫穩住她。她以為我給她的很多,其實跟她那筆錢產生的利潤比起來,九牛一毛。」
「再說了,我早就留了一手。公司大部分的利潤,我都通過虛報成本的方式,轉移到咱媽名下的一個秘密帳戶里了。就算以後真跟她離婚,她也分不走多少。這叫提前規避風險。」
錄音的最後,是他那句對我十年付出的終極評價,清晰得像一記耳光。
「江染就是個傻子,給她點生活費就感恩戴德,還真以為這個家是她在當家做主。女人嘛,哄哄就行了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