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賣店老闆已經確認，盒飯將在十一點半準時送達。
沒有回頭路了。
「姐，謝謝你。」倩倩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，輕輕擁抱她，「沒有你，就沒有今天的婚禮。」
李悅回抱表妹，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。
十一點，司儀——一位遠房表哥，開始活躍氣氛，講著笑話，引導大家祝福新人。
十一點二十分，姑姑走到李悅身邊：「飯菜什麼時候到？大家應該都餓了。」
「馬上，還有十分鐘。」李悅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腔。
十一點二十八分。
活動室外傳來貨車的聲音。
李悅的心跳幾乎停止。
她快步走向門口，希望能在外賣員進來前攔住他，至少把盒飯重新裝盤，讓它們看起來不那麼像外賣。
但已經太遲了。
當她走到門口時，外賣員已經推門而入。
那是一個穿著油膩圍裙的年輕人，手裡拎著兩大塑料袋。
塑料袋是透明的，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面一盒盒白色的泡沫飯盒。
「三十份盒飯，一共三百塊，尾款二百。」年輕人大聲說道，把塑料袋放在最近的桌子上。
活動室里的談笑聲戛然而止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兩個塑料袋上。
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。
李悅感到姑姑的視線像刀子一樣刺在她背上。
她不敢回頭。
只能機械地掏出錢包，數出二百元遞給外賣員。
「謝謝惠顧。」年輕人接過錢，轉身離開。
門在他身後關上，發出沉重的響聲。
活動室里一片死寂。
第五章 死寂之後
李悅站在原地，背對眾人，不敢轉身。
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——驚訝、疑惑、最終是憤怒。
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姑姑。
「李悅。」姑姑的聲音冰冷，像一把淬冰的刀，「這是什麼？」
李悅緩緩轉身，面對滿室賓客和站在中央的姑姑。
那些白色泡沫飯盒在簡陋的桌子上格外刺眼。
「這是...婚宴的飯菜。」她聽見自己說，聲音陌生而遙遠。
表妹倩倩睜大眼睛，看著那些盒飯，又看看李悅，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。
新郎阿強摟住倩倩的肩膀，表情複雜。
活動室里響起竊竊私語。
「盒飯？婚宴吃盒飯？」
「開玩笑吧？」
「這未免也太寒酸了...」
姑姑的臉從蒼白轉為通紅，又由紅轉青。
她一步步走向李悅，腳步沉重。
「我給了你三百塊錢，你就給我辦了這個？」姑姑的聲音顫抖，壓抑著怒火。
「三百塊只夠買盒飯，姑姑。」李悅輕聲回答，「我問過所有飯店，最便宜的一桌也要六百八，三桌就要兩千多。三百塊，除了盒飯，沒有別的選擇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？」姑姑幾乎是吼出來的。
「我告訴過你，你說讓我自己想辦法。」李悅抬起頭，第一次直視姑姑的眼睛，「你說我在餐飲行業做過，有門路。」
「我以為你的『辦法』不會是這種羞辱！」姑姑指著那些盒飯，手指發抖。
「羞辱？」李悅突然感到一陣荒謬，「用三百塊要求辦三十人的婚宴，這不是羞辱嗎？對倩倩的羞辱，對我的羞辱！」
這句話像一顆炸彈，在寂靜的活動中引爆。
賓客們面面相覷，有人尷尬地低頭，有人竊竊私語。
倩倩的眼中湧出淚水。
「媽，你真的只給了姐姐三百塊辦婚宴？」她問，聲音哽咽。
姑姑張了張嘴，沒有回答。
答案寫在每個人的臉上。
「我一直以為是你想簡單辦...」倩倩搖頭，淚水滑落，「沒想到你是故意為難阿強，為難姐姐。」
新郎阿強緊緊握住她的手，面色凝重。
「我不是...」姑姑試圖辯解，但在眾人目光下，顯得蒼白無力。
李悅看著那些白色飯盒，突然感到一種奇異的解脫。
真相大白了。
這場荒誕的婚宴背後，是姑姑對女兒婚事的失望和變相懲罰。
而她，不過是這個家庭戲劇中的一枚棋子。
「我受夠了。」李悅輕聲說，但在這寂靜的房間裡，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第六章 往事如刀
姑姑猛地轉向李悅，眼中燃燒著怒火。
「你受夠了？我養你這麼多年，就換來一句『受夠了』？」
這句話像一把鑰匙，打開了李悅心中那扇緊閉的門。
「養我？」她的聲音出奇地平靜，「是啊，你養了我。但你知道這些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嗎？」
賓客們屏息靜氣，沒人預料到婚宴會演變成這樣的家庭矛盾。
「從小到大，我穿的是倩倩不要的衣服，用的是倩倩淘汰的文具。你總說『要懂得感恩』、『要知道回報』。」李悅深吸一口氣，「我感恩，我也在回報。工作後的每一份薪水，我都拿出一部分給你，儘管你從不缺錢。」
姑姑的臉色變得難看：「你現在是在指責我？」
「不，我只是在陳述事實。」李悅說，「這次婚宴，你明知道三百塊不可能辦成，還是交給我，因為你知道我不會拒絕，也不敢拒絕。」
倩倩不可置信地看著母親：「媽，這是真的嗎？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姐姐？」
「為什麼？」姑姑冷笑，「因為她永遠記得自己是外人！永遠那麼客氣，那麼疏遠！我養了她二十年，她還是叫我『姑姑』，而不是『媽』！」
這句話讓李悅愣住了。
原來如此。
原來這些年姑姑的冷漠和控制，都源於這個心結。
「你希望我叫你媽媽？」李悅輕聲問，「在我父母去世後，你禁止我提起他們，沒收他們的照片，連夢裡都不允許我夢見他們。你希望我把你當作媽媽，卻剝奪了我懷念親生父母的權利。」
活動室里一片寂靜，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。
年長的親戚們低頭不語，他們都知道這段往事，卻從未提起。
倩倩睜大眼睛，顯然第一次聽到這些。
「那不是為了你好嗎？」姑姑辯解，但聲音已經不再那麼理直氣壯，「你當時才六歲，整天哭著要爸爸媽媽，我是想讓你快點走出來！」
「走出來？」李悅感到眼眶發熱，「我永遠走不出來。就像你永遠走不出失去弟弟的悲痛一樣。」
這句話擊中了姑姑的要害。
她的臉色瞬間蒼白。
李悅的父母——姑姑的弟弟和弟媳——在一次車禍中雙雙去世。
那是這個家庭從未真正癒合的傷口。
「你不懂...」姑姑的聲音顫抖。
「我懂。」李悅輕聲說，「你看到我，就想到你弟弟。你愛我，也恨我——因為我還活著，而他死了。」
這句話太過直白，太過殘忍。
幾個親戚倒吸一口冷氣。
姑姑踉蹌後退，扶住椅子才站穩。
倩倩衝上前扶住母親，眼淚汪汪地看著李悅：「姐，別說了...」
李悅看著眼前的母女，突然感到一陣疲憊。
多年的隱忍和壓抑，在這一刻爆發後，只留下空虛。
「對不起，毀了你的婚禮。」她對倩倩說，然後轉向眾人，「菜已經送到了，大家請用吧。」
她指了指那些至今無人碰過的盒飯。
第七章 真相與和解
李悅轉身想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但倩倩拉住了她。
「不要走，姐。」倩倩的聲音哽咽但堅定，「今天是我的婚禮，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之一。」
然後，令人驚訝的是，倩倩走向那些盒飯，打開其中一個。
簡單的西紅柿炒蛋和青椒肉絲，因為長時間的放置，已經有些出水，賣相不佳。
她拿起旁邊的一次性筷子，掰開，夾了一口飯送進嘴裡。
活動室里響起一片驚呼。
「倩倩！」姑姑試圖阻止。
但倩倩已經咀嚼起來，然後咽下。
「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。」她環視眾人，聲音清晰，「我很感謝大家來祝福我和阿強。婚姻的真諦是什麼？是面對現實，是同甘共苦。」
她舉起那盒盒飯：「這也許不是最體面的婚宴，但它是我們現實的寫照。阿強家不富裕，我早就知道。但我愛的是他這個人，不是他的家境。」
阿強走到她身邊，也打開一盒盒飯，吃了一口。
「我向各位保證，」他大聲說，「我會努力讓倩倩幸福，也許一開始不富裕，但我們會一起打拚。」
幾個年輕親友鼓起掌來，隨後掌聲蔓延開來。
姑姑站在原地，表情複雜。
李悅看著她，突然發現姑姑老了。
那個一向強勢的女人，此刻顯得如此脆弱和蒼老。
一位年長的親戚——李悅應該叫三叔公的老人——站起來。
「美蘭啊，」他叫著姑姑的名字，「這些年，辛苦你了。」
姑姑的身體微微顫抖。
「弟弟走後，你一手帶大悅悅，還要照顧自己的家庭，不容易。」三叔公繼續說，「但你不該把悅悅當作外人，更不該用倩倩的婚事來發泄不滿。」
真相被如此直白地說出來，活動室里再次陷入寂靜。
姑姑閉上眼睛，良久，才緩緩睜開。
她看向李悅，眼神不再鋒利，而是充滿了疲憊和一絲悔恨。
「我只是...希望一家人像一家人的樣子。」姑姑輕聲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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