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皺著眉頭,端起酒杯,打圓場道:「秀蘭,你少說兩句。陳默也是為了小浩的安全著想。小浩,你哥說得對,等你開車熟練了,再開你哥的車也不遲。」
「爸!」李浩不滿地叫了一聲,「我怎麼不熟練了?我技術好著呢!就是我哥小氣,捨不得!」
「你閉嘴!」李建軍終於開口,呵斥了兒子一句。但他隨即又看向我,臉上帶著些許尷尬和請求,「陳默,你看……要不就讓他開出去轉一圈?就在咱們鎮上,也開不快。」
我看著姑父懇求的眼神,又看了看姑姑那張陰雲密布的臉,心裡一陣發堵。我知道,如果我今天不答應,這件事恐怕沒那麼容易過去。這頓年夜飯,也別想安生吃完。
我深吸一口氣,妥協了:「行吧。那明天白天,我陪小浩出去開一圈,熟悉熟悉車況。」
聽到我鬆口,王秀蘭的臉色立刻由陰轉晴。她得意地瞥了兒子一眼,仿佛在說「看,媽給你搞定了」。李浩也露出了勝利的笑容,重新拿起了筷子。
一場風波看似平息,但我的心裡卻像是被塞進了一團濕棉花,又沉又悶。我突然意識到,在他們眼裡,我的車,我的人,我所擁有的一切,似乎都理所應當地屬於這個「家」,可以任由他們支配和索取。我的個人意願和感受,根本無足輕重。
這種不舒服的感覺,在除夕夜的年夜飯上,被推向了頂點。
除夕這天,按照老家的規矩,所有親戚都要聚到作為長子的我家來吃年夜飯。屋子裡擠滿了人,熱鬧非凡。父親在廚房裡忙得滿頭大汗,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。
飯菜上齊,眾人落座。王秀蘭依舊是全場的焦點,她端著酒杯,高談闊論,話題三句不離我。
「……要我說啊,這孩子,還是得有出息。你看我們家陳默,現在多好。他姑父的工作一調動,我們全家都跟著沾光。小浩以後畢業了,工作也不用愁了,他哥肯定給安排得妥妥噹噹的!」
一個遠房的表叔舉杯附和道:「那是,那是。秀蘭姐你是有福氣,有這麼個好侄子。」
「福氣是福氣,就是有一點不好。」王秀蘭話鋒一轉,目光落在我身上,帶著一絲審視和挑剔,「這眼看著就三十了,個人問題還沒解決。你說你在那麼大的城市,認識那麼多姑娘,怎麼就沒一個看上你的?是不是你眼光太高了?」
我最怕的就是這個話題,只能尷尬地笑了笑:「姑,緣分沒到,不著急。」
「怎麼能不急?你爸都急得頭髮都白了!」王秀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,「我跟你說,找對象,可不能光看臉蛋。得找個對咱們家有幫助的!最好是本地的,知根知底,或者家裡有點背景的,以後你也能輕鬆點,咱們家也能多條路子。」
她的話說得越來越露骨,仿佛我的婚姻不是為了感情,而是一場為家族謀取利益的交易。
我皺了皺眉,沒說話。
表弟李浩在一旁插嘴道:「媽,你就別操心了。我哥現在是大經理,什麼樣的找不到?說不定早就偷偷談了,沒告訴我們呢。」他說著,朝我擠了擠眼睛,語氣裡帶著一絲戲謔,「哥,是不是找了個城裡的大美女,怕我們這些窮親戚給你丟人,不敢帶回來啊?」
這話一出,滿桌的人都笑了起來。那笑聲在我聽來,格外刺耳。
第3章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
我的臉色沉了下來。
「小浩,別胡說。」
我的語氣有些冷,李浩愣了一下,隨即撇了撇嘴,沒再吱聲。
王秀蘭卻不樂意了,她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,發出「砰」的一聲脆響。屋子裡的笑聲戛然而止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。
「陳默,你這是什麼態度?小浩跟你開個玩笑,你怎麼還當真了?他是你弟弟,說你兩句怎麼了?」她的臉漲得通紅,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氣的,「我說你幾句也是為你好!你看看你,一年到頭不回家,一回來就給我們甩臉子看。怎麼,現在翅膀硬了,連我這個姑姑的話也聽不進去了?」
「姑,我沒有那個意思。」我耐著性子解釋。
「你沒有?那你是什麼意思?」王秀蘭不依不饒,聲音越來越大,尖銳得像一把錐子,狠狠地扎進我的耳朵里,「我告訴你陳默,要不是我,你能有今天?走得早,要不是我三天兩頭往你家跑,給你和你爸洗衣做飯,你早餓死了!現在你出息了,有本事了,就忘了本了是吧?」
她開始翻舊帳,把陳年穀子的事一件件拎出來,說得自己好像是含辛茹苦撫養我長大的恩人。周圍的親戚們面面相覷,沒人敢出聲。父親的臉色很難看,他想開口,卻被王秀蘭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。
「我為了你們這個家,操了多少心?你爸老實巴交的,指望不上。你姑父調動工作,我求爺爺告奶奶,最後還不是得指望你?你辦成了,那是你的本分!是你該做的!你有什麼好得意的?有什麼資格在我們面前擺譜?」
她的每一句話,都像一記重錘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。我一直以為,我對這個家的付出,是出於親情,是心甘情願的。可在她嘴裡,這一切都變成了我必須履行的「本分」,是我欠她的。
我的心一點點冷下去。
「姑姑,」我抬起頭,直視著她的眼睛,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意外,「您覺得,我為這個家做的,都是我的本分?」
「那不然呢?」王秀蘭雙手抱胸,冷笑道,「我養你小,你就得養我老!現在你姑父還沒老呢,你幫他辦點事,不是應該的嗎?」
「那您為我做過什麼,我都記在心裡,這些年,我自問沒有虧待過您和姑父一家。」我的聲音依舊平靜,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,「小浩上重點高中的三萬塊擇校費,是我出的。姑父做生意賠了錢,是我拿了五萬塊給他周轉。你們家裝修房子,我又給了十萬。這些年,我給你們買的東西,花的錢,加起來有多少,您心裡有數。」
我每說一件,王秀蘭的臉色就難看一分。
「我做這些,不是因為這是我的本分,而是因為我把你們當親人。我以為,親人之間,應該是相互尊重,相互體諒的。」
「可你們呢?」我的目光掃過姑姑,掃過低頭不語的姑父,掃過一臉不屑的表弟,「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?一個予取予求的提款機?一個幫你們辦事的工具?你們有沒有問過我一句,我累不累?我願不願意?」
「借車的事,我只是出於安全考慮,你們就給我扣上『小氣』、『看不起親戚』的帽子。談對象的事,你們想的不是我的幸福,而是如何利用我的婚姻為家族謀取利益。」
「今天這頓年夜飯,本該是家人團聚的時刻,卻成了您教訓我、羞辱我的批鬥大會。」
我的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傳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。整個屋子鴉雀無聲,只剩下電視里春節晚會的熱鬧聲,顯得格外諷刺。
王秀蘭被我說得啞口無言,一張臉由紅轉白,又由白轉青。
突然,李浩「騰」地一下站了起來,指著我的鼻子罵道:「陳默,你牛什麼牛!不就是掙了幾個臭錢嗎?有什麼了不起的!我媽說得沒錯,你就是個白眼狼!忘恩負義!」
「住口!」父親終於忍不住了,一拍桌子,怒喝道。

但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,是王秀蘭接下來說的話。
她深吸一口氣,似乎是找回了底氣,指著我的鼻子,一字一句地說道:「陳默,我告訴你,你別給臉不要臉!你姑父的工作調動,你要是敢出半點岔子,我就去你單位鬧!我去告訴你的領導,你是個多麼不孝不義、六親不認的!我看到時候,誰丟人!」
圖窮匕見。
原來,這才是她最大的依仗。她篤定我為了自己的前途和名聲,絕不敢忤逆她。
我看著她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,突然就笑了。那是一種夾雜著悲哀、失望和解脫的笑。
我慢慢地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衣服,環視了一圈飯桌上神色各異的親戚們。最後,我的目光落在父親那張寫滿了擔憂和愧疚的臉上。
我對他輕輕搖了搖頭,示意他安心。
然後,我轉身,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讓我感到窒息的家。
門外,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絢爛地綻放,又迅速地寂滅。
就像我那維持了多年的,關於親情的幻夢。
第4章 那個深夜的電話
我沒有回自己的房間,而是直接走出了院子,發動了汽車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